他们赶过去的时候,恰逢魔尊出宫。
四只巨兽拉着一只巨大的车撵缓缓碾过地面,所过之处墨云翻滚,犹如地狱深处走出来的魔魅。黑色的石帘随着车撵的前行而轻微晃动,两侧让道的妖魔低眉顺眼,却又忍不住透过那石帘偷偷一睹车上那魔王的风采。
只见魔尊慵懒地半靠在软榻上,他的皮肤白皙胜雪,俊美异常却没有丝毫女气,一缕发丝从那高高束起的马尾上垂落下来,不羁中平添了几分风流的邪气。乍一看那清冷卓绝的面容让人不禁暗叹世上竟有如此风流男儿,只是近了再细瞧,才发现他那一双凤眸冷若寒冰,不怒自威,身上那威压迫得魑魅魍魉不敢与他直视。
锦觅头上戴着那一双兔耳朵,借它遮掉身上的仙气。她伫立在那些相貌奇特的妖魔中间,车撵在她面前经过时,她两脚发软,不由地抓住彦佑的一角衣袖。等到那车渐渐走远,锦觅躲在彦佑身后,怯怯地探出头,两眼痴痴地望着他的后脑勺。
她这般怕他发现她,却又希望他能回头看她一眼。
******
自那日后,锦觅便时常潜入魔界,后来又大着胆子进出魔宫。
他白天并不常呆在魔宫,但每夜戌时都会在书房里批阅公文。
书房的桌案挨着一面轩窗,一打开,窗外就是魔宫里唯一的花园。魔界的花草实属罕见之物,此处花香满园,又有一眼幽泉,倒是唯一一处最像他品味的地方。
锦觅最爱在这个时辰去看他,只有这个时候才没有旁人的打扰,安安静静得仿佛重返当年栖梧宫里那个小书童伴他左右的时光。
她身上本就有花木的气息,藏身在这些花花草草中,倒显得更为安全。āízⒽāňsⒽū.cΘм(aizhanshu.com)
她有时化为一颗露珠,有时化为一片叶子,栖息在最靠近窗口的那棵梧桐树上,窃窃又满足地偷看他。
他批阅折子的时候,总是微微皱着眉,抿着唇,安静而专注。偶尔抬眸扫一眼窗外,眼神清冷无波,一双吊梢眼幽深得看不到底。是了,这些日子她似乎还没见他笑过。
从前的二殿下,虽说也是众所周知的冷淡,身上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但是他们不知道,每次他看似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低头继续看书的时候,嘴角会悄悄地上扬,眸光仿似柔了一瞬,只是眨眼间便被垂下的眼睑遮住了所有的心思 。
那是许多年后她回想起来才顿悟到的温柔。
******
润玉见她近来不再神思恍惚,好像很高兴,不再像之前那样老是皱着眉头冷冷地看着她,隔叁岔五就去她的洛湘府,连带着那些仙娥也变得对她热络起来。这让锦觅甚是苦恼,每天有那么多人盯着她,要支开她们溜去魔界可比以前难多了。
等多日后锦觅再跑去魔界,远远的就看到魔宫大门前排着长龙,个个还是身姿曼妙长相姝美的妖娘,她们一边排着队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
“欸,尊上不是一向不近女色吗,怎么突然要招那么多妖娘进宫?”
一个长相娇娆的狐妖把玩着手里的头发,笑得风情万种:“嘁,我活了万来年,还真没见过哪个男人不好色!这天地间不食烟火的只有那上清天的菩萨,清心寡欲那还叫魔尊吗?”
锦觅抿着唇,压住心底将将冒出来的酸意。
她化为水汽,轻车熟路地潜入后花园。书房里空无一人,议事厅里也静悄悄的。锦觅循着丝乐的声音来到禺疆宫,终于见到了他。
魔尊手上拿着玉樽,屈膝半卧在榻上,胸前的玄色锦袍微微敞开,露出那白玉似的肌肤,看着好不勾人。
他身旁坐着一个衣着清凉的妖娘,时不时就给他斟酒布菜,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倾慕。他偶尔瞥她一眼,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锦觅愣在原地,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她突然觉得全身冷得让她有点克制不住地发抖……唔,定是这禺疆宫太过阴冷了……
她逃也似的离开,化为水汽在空中飘飘荡荡,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飘来飘去最后还是停留在他的书房外面。
这魔界终年暗无天日,寸草不生,也不知道养这一小块花园得花多大的精力。她呆呆地望着头顶上那片永远混浊昏暗的天,恍然想起他那次掉进水镜,才刚从狼狈的乌鸦变成一身赤金锦袍的凤凰呢,就一副不沾尘土的模样,煞是矜贵地跟她要泉水喝,喝就喝吧,还变了只白玉耳杯出来,装模作样得跟品茗一般。
锦觅无声地笑了出来,笑得两眼带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魔尊推门而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容光焕发的穗禾。魔尊一拍手,几个侍女鱼贯而入,把一个精美的玉盒放在桌上。
锦觅站在窗外,微微愣神。
她想起刚才在宫外,那些妖娘互相打趣说穗禾公主是魔尊的救命恩人,又是魔尊的表妹,已然是魔后的不二人选,她们就不要痴心妄想了,能进宫每日目睹这六界第一美男的风采,养养眼也该满足了。
她看着魔尊从玉盒里拿出一件华贵的披风,体贴地给穗禾披上,又亲手给她系上细绳:“夜露风寒,莫要冻着了。”
穗禾仰头望着他,面带桃红,双目含春:“尊上……”
魔尊轻笑,低头凑近她的耳边:“你我如此亲近,何须唤我尊上?”
嘣——
锦觅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放心,这些仙子纵是再好也入不了我的心。〗
〖天地之大,女子纵多,我心中只有一人独好。〗
〖旭凤此生仅娶一人。〗
耳畔似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温柔的,急切的,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让她懂得他的真心。
锦觅的眼睛涌起水雾,眼前那两人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
从前他眼里只看得到她一人,是她亲手毁了它。她总是没心没肺,心安理得地独享他的偏爱,此刻终于尝到了妒忌的滋味。原来当他看着别的女人,她会难过得透不过气来。妒忌,心酸,委屈,最后通通化为一股无力感。
她现在连妒忌的资格都没有。
锦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失神地在忘川边上坐了片刻,后知后觉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原来刚才她怕出声,竟把下唇咬破了。
回到洛湘府,锦觅把自己关在房里,郁郁寡欢了几天,终是忍不住,又偷偷跑去魔界。
他是她现在戒不掉的瘾。
可她这次去了魔界才没多久,就狼狈地逃了出来,她憋着一口气,慌不择路地跑到罗耶山。
刚才她化为兔子进了禺疆宫,阴差阳错被他抱在手里,情急之下锦觅咬了他一口,差点被他用火烤了。
她急切地推开门,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憋了一路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她哭得抽抽搭搭,执起他的左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他手上。
锦觅摸着他左手上的虎口位置,哽咽道:“凤凰……对不起,你疼不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怎能再伤他呢?
傀儡皱着眉,动作生硬地摸着她的头:“不疼。”
锦觅趴在他膝上,抬头看他,豆大的泪珠沿着脸颊滑下来。
傀儡眼里没有一点波澜,垂着眼眸凝望她的眼神倒是像极了他不说话时清清冷冷的模样。他伸出手,拇指揩掉她眼角的泪:“莫哭了。”
******
锦觅曾听闻,中了降头术的人,要么昏昏沉沉神志不清,要么身不由己。她想,凤凰给她下的降头,肯定是后者。你看,她上次明明被吓得不轻,现在却又控制不住自己,巴巴地再次跑来魔界。
看到魔尊的时候,他已然喝醉了,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进了寝殿,才刚沾到床就睡着了。
寝殿里静悄悄的,锦觅现出身形,悄声蹲在他身旁。
她抬起手,停留在他脸庞上方,着了魔一般在空中缓缓描画他的眉眼。眉毛,眼睛,鼻子,最后来到那紧抿的薄唇。心中突然一阵抽痛,让她收回了手。
她低头,正好看到他的左手就在她的面前,虎口上她咬的那个伤口竟然还没好全。
鬼使神差地,锦觅倾身过去,轻轻地吻在那个伤口上。碰到它的那个瞬间,一滴泪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魔尊突然动了动。他蹙着眉,两眼紧闭着,低哑地哼哼:“水……水……”
锦觅凑在他脸旁,听清他说什么后,连忙倒了一杯茶,一手托起他的头,一手将那茶送到他嘴边。
魔尊却依然紧抿着唇,茶水顺着他的唇角滑落下来。
锦觅看他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咬了咬牙,把茶灌进自己口中,再俯身哺到他嘴里。
才喂了第二口,魔尊突然伸出舌头探进她口中,似乎急不可待地要汲取她嘴里的茶水,好解了他的渴。
锦觅心下暗惊,微微挣扎,不料却陷入更深的桎梏。魔尊翻身将她牢牢锁在身下,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不容拒绝地吻她,另一只手扣住她的手,逼迫她与他十指交缠。
两人的呼吸渐渐凌乱,就跟他们身上的衣服一样。锦觅感觉自己像被卷入漩涡之中,除了与他一起沉沦,别无他法。
意乱情迷间,魔尊捻了个诀,褪下她身上所有的衣裳。
锦觅一丝不挂,身上那人却还穿着件寝衣,这让她深深地感到羞耻。他进入她的那个瞬间,她禁不住逸叹出声,仿佛终于找回心里缺失的那一块。这些年所有的痛苦和迷惶,终于被拨开了迷雾。
她是爱他的,不是什么降头术,不是巫蛊,她由始至终都爱着他。
这样的认知,让她灵台清明,心里却又泛起浓浓的苦楚,眼泪像决堤一样,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魔尊依然闭着眼,温柔地亲吻她的脸颊,却舔到淡淡咸涩的泪水。
就这般不情愿吗?那涩味好像从嘴里传到他心底,让他不由地停下来。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微微喘着气。
他复活过来的时候,脸上有一滴她的眼泪。他也知道,当时她就在那洞中。穗禾说那九转金丹是她跟太上老君求来的,可是以她的身份,润玉怎可能容老君送她金丹?
眼前这个人,虽然将他一刀毙命,他却到现在也无法恨她。他的母神和他的误导,都让他觉得还她一命不冤。但是,他不明白,她明明不爱他,为何却在他复生后屡次来魔界看他。勾起他的怨、他对润玉的妒忌,甚至让他慢慢有了错觉,心底悄悄地生了期盼。也许,她是有一点点爱他的……
他甚至幼稚地想让她也尝一尝妒忌的滋味。
可是,她现在这满脸是泪的模样,却让他有了深深的挫败感。
既然不爱他,为何还要再来招惹他。
锦觅已然情动,她被撩拨得不上不下,难受得双手抱紧身上那团火。她的腿忍不住缠上他,难耐地自己扭动,却因着不得法门而嘤咛出声。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魔尊突然把她拉到怀里,粗暴地亲吻她,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身下却慢慢地与她厮磨,仿佛要故意折磨她,要让她为他疯狂。
他的身体明明享受着极致的快乐,心底却空荡荡的,犹如过堂风直直穿过。
他灼热的吻一路往下,一只手抚在她的胸前,徘徊流连。
真想剖开看一看,这个人是不是没有心。
发红的眼角渐渐有了湿意。
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肯爱我?
魔尊有些愤恨地咬住她胸前的软肉,引来她突如其来的战栗。他松开口,细碎地舔弄那红印,到如今他竟然还是舍不得让她痛,这又让他感到一阵悲哀。
不知过了多久,锦觅大汗淋漓地躺在他身下,感觉全身像要散架了一样。明明身体累得娇软无力,心口却荡开一丝甜蜜的涟漪。
魔尊微微睁开眼,只见她闭着眼轻拧着眉,脸上尚有未干的泪痕,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疼惜她。下一瞬,心底却又涌起一股不甘,她总是有办法让他失控,从以前就是这样!让他一步步为她沉沦,最后她却决绝地抽身,冷冷地看他变成一个笑话。
这时,身下那人的手无意识地在他身上摩挲,不期然地碰到他胸口那处狰狞的刀疤。她的手一顿,睁开眼。
魔尊缓缓闭上眼,清晰地在她耳边吐出两个字:“穗禾……”
锦觅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攫住她的心。她睁大双眼,双唇微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猝然起身,一把推开他,哆哆嗦嗦地将那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上,头也不回地逃出寝殿,仿佛身后有猛兽在追着她。
******
罗耶山上的夜,原来是这么安静。
屋内点着一盏灯,那人依然静静地坐在老地方。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会感到寂寞。
锦觅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地走进屋,反常地没有过去看“他”。她直直地走向那竹床,安安静静地躺上去,蜷成一团。
过了片刻,那傀儡竟自个走过去,把她的头放在他膝上。
锦觅窝在他怀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鸦鸦,只有你是我一个人的。”
美目轻轻阖上,一行清泪从眼角划下来。
这章基本都按书里的设定。凤凰的那缕形魄也是卞城王护下来的。
因为锦觅有一阵没出现,魔尊才大张旗鼓地招大量妖娘进宫,要激她出来,其实就是一种拉锯,复生后两人间一直存在的状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