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紧手中的断剑,猝然发难——
浑浊的魔气从深渊底部卷起,纷纷被他吸纳入体。妖魔四散而逃,谢殊的面色苍白,双眼却亮得惊人。
“孽徒,你要弑师吗?”
鸿熙仙尊显然也是动怒了,拂尘一扔,用以牵制魔渊,同时手中长剑出鞘,光芒耀月——
那一剑,是存了杀心的。
如果生而为魔不能改变,那便让他永远为魔吧。
鸿熙仙尊的悔恨只存在于那么一瞬间,剑气荡开,原本应被四分五裂的谢殊却重新凝聚起身形,在滔天魔气的衬托下再度睁开了眼。
他死不了。
如果这些魔气就是他,他就是魔气。
若要彻底消灭世间的魔气,先消灭人心底里的欲念吧。
他薄唇微勾,仿佛是在嘲笑。
曾经他是那样惧怕师尊,害怕自己踏错一步便会引来他的失望,害怕不被人认可,害怕身怀魔气的秘密被人发现……
他害怕太多东西,可到头来,这些东西还是毁了。
如今他唯一能守住的,只有翩翩。
可为什么,他只有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拦着他?!
阴郁的神色浮现在他脸上,偏执到了尽头,他反而放声大笑起来。空旷的夜空中回荡着他的笑声,而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里,鲜血从鸿熙仙尊的后背绽开。
他竟然刺伤了仙尊!
所有人都惊惧不已,步惊天也怔怔地倒在地上,感觉到信仰的坍塌。
如同亲眼看着宝华峰在自己面前崩裂……
他感到不可置信。
魔的力量,竟能强大如斯么?
“孽徒?”谢殊的声音如附骨之疽,阴冷刺骨,“你的徒弟早已死去,就死在你面前。”
“如今,你还想让另一个徒弟也死在面前,不是么?”
他将断剑抵在鸿熙仙尊咽喉。
“说,她在哪儿。”
*
尹翩翩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谢殊像是彻底疯了,身上全是伤,还有强行吸纳魔气所带来的反噬。他完全不管不顾,与鸿熙仙尊缠斗在一起,两个人在黑雾的包裹中一同跌入魔渊。
她从来没有想过……谢殊那样的人,有一天竟会挑战自己的师尊。
脚边踩中的岩石滑落至深渊,听不见回响,让人觉得愈发恐怖。而尹翩翩站在崖边,因看不清底下的情形而彻底心慌了起来。她突然感应不到谢殊了……
“师妹别过去!”步惊天拉住了她的衣袖。
可尹翩翩只是回望了他一眼,便决然扯开,向着漆黑的深渊飞去。
浓烈的魔气扑面而来。
她一向怕黑,可到了这样的紧要关头,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尹翩翩不顾落地时磕伤的腿,两步并作两步朝着魔气最浓烈处跑去。
她有种直觉,谢殊一定在那里。
“师兄……师兄!”
她在浓雾中逡巡着,月光透不下来,只能接着指尖的一缕萤火看清近处的路。而不远处冰凉的水面正散发着血腥气,她一路寻过去,竟在水边摸到了一缕长发。
粘稠的,漆黑的,带着清冽的气息。
附近的魔物在夜色中露出赤红的竖瞳,一个个兴奋贪婪,像是等待着瓜分猎物。
尹翩翩扶起水中湿透了的谢殊,托着他的脸,将那上面的污泥和血渍一点点擦干。他的长睫低低垂着,薄唇苍白,好似陷入噩梦,不住地呢喃着什么。
她将耳朵贴近,感受到他嘴唇颤抖,一直在唤她的名字。
她鼻头一酸,没忍住泪意,“我在这里……”
随后,手便被他紧紧攥住,像是害怕失去什么一样,他将她的手握在胸前,一点点煨暖,然后才露出略微轻松的神情,昏了过去。
尹翩翩擦干眼泪,抬着他站了起来。尽管周围的妖魔蠢蠢欲动,尽管这漆黑的深渊似看不到尽头,她却下定了某种决心。
“师兄,我们回魔族。”
上清宗的人很快也在魔渊底下找到了鸿熙仙尊,他受了很重的伤,仿佛一夜之间苍老成了迟暮之人,连一向明澈的眼睛也变得浑浊。
步惊天眼圈红了,“师尊……”
鸿熙仙尊却无神地望向浓雾中的某个方向。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有他能看清,那迷雾远处是一对相互扶持的人影。他们蹚过魔渊之水,越过妖魔的包围,渐渐地,渐渐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让他们去吧,”他终于垂下眼睫,“或许,是我错了。”
魔族的人马也来得很快。
尹翩翩扶着昏迷的谢殊往外走,但凡有妖魔敢伺机上前,便被她毫不留情地斩杀。一时之间,魔渊深处的妖魔踌躇不前,竟觉得那个女人比魔尊还可怕!
“尊上,吾等救驾来迟!”
一大队魔兵从黑雾之中跑出,为首的彪形魔将一看到谢殊重伤,便愤怒地抬起了手中兵器,“可恶,这群正道宵小——”
尹翩翩神色冷淡,阻住了他,“先回去。”
那彪形魔将是谢殊的近臣之一,认得她,便听命道:“所有人,护送尊上与夫人回宫。”
然而就在这时,队伍分开,队尾处出现了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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