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一脸惊诧,问道:凌儿认识我?
宋凌一本正经的点头,听丫鬟说起过各位婶婶。
坐在季氏身边的王氏来了兴致,笑着开口,那凌儿看看我是哪个婶婶?
宋凌仔细打量起她,妇人穿着深色的窄袖衣,眉毛细长,有双上吊眼,鼻子是鹰钩鼻,是个刻薄的长相,宋凌答道:是四婶婶。
王氏哎哟一声把宋凌拉过去,薅了把他的头发,这孩子可真聪明。
顺道把人搂进怀里,边搂着宋凌边从怀里摸出个金馒头塞给宋凌,其实那金子是只元宝样,只那个头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不配当元宝只配当馒头。
宋凌被四婶子胸前的起伏压的喘不过气,心里给这位四婶盖了个章,白长了一脸精明像的傻白甜。
好半天四婶子才放开他,宋凌刚想道谢,又被只纤细的手拉了过去,宋凌看着手的主人,想也不想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说道:二婶婶好。
杜氏也乐了,从腕子上扒拉下个玉镯子就往宋凌手上套,好孩子,这是二婶给你的见面礼。
宋凌芦苇杆一样的手哪里称得起这镯子,镯子空荡荡的挂在腕子上,显得宋凌更加瘦小,杜氏皱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他,随后对着个方向说道:五妹这孩子也太瘦了些,你好好给他养养,这模样哪里像我们将军府里的孩子。
顺着杜氏的视线,宋凌这才发现正屋西侧摆了张梨花木的小榻,上面坐了位温婉的妇人抱着个梳着花苞头的小姑娘。
这是五婶白氏。
白氏闻言笑着冲宋凌招手,凌儿来五婶这和妹妹玩儿。
宋凌先是一本正经的对着一桌子女人们行礼,谢谢婶婶们的礼物。
又逗得女人们哈哈大笑,他小小一个人,偏学些老学究的作派,是正经的可爱。
宋凌走到白氏身边,在小榻另一侧坐下,白氏将小几上摆着的一碟子松子糖推到他面前,凌儿吃些这个解闷,但是别吃太多,等下要开宴了。
糖在礼朝是个稀罕物什,一般来说只有官贵人家的孩子才能吃得上,平常百姓别说吃了那是连见都没见过,宋凌跟着宋娘子时过得不算差,吃喝不愁,但这种金贵儿物他也是头一回见。
这盘松子糖还不是普通那种劣质糖,每一颗都很饱满,上面还撒着层白色的糖霜,馋没馋到宋凌不知道,但白氏怀里的小姑娘肯定是馋了。
小姑娘窝在白氏怀里,侧着脸露出半只鹿眼不错眼的盯着那盘松子糖。
见白氏没注意到这边,宋凌拿了把松子糖递给小姑娘,小姑娘眼睛亮了亮,从母亲胳膊下伸出只小胖手接过松子糖,然后一把将糖全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糖咬的咔咔作响,还不忘冲宋凌甜甜一笑。
宋凌看着窝在白氏怀里的胖丫头,眼底是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渴望,他娘从没抱过他,他见过宋娘子各种模样,冰冷的,愁苦的,憎恨的,唯独没见过慈爱的。
他拿了颗松子糖含在嘴里,舍不得咬只慢慢吸允着。
白氏哪能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她无奈的捏了把女儿的肥屁股,少吃点小胖妞。
凌儿饿了没?等你大哥来了就开宴。
宋凌觉得不可思议,一大家子人,长辈小辈都在,却要等罗锦年来了再开宴,可见罗锦年在罗家的地位,这哪里是少爷分明是祖宗。
他也从甜蜜的余韵中清醒,这些人是罗锦年的家人不是他宋凌的。
第6章 黑手
罗锦年生在礼朝,这个过于规矩的朝代,人人都追求品行端方外在秀雅。偏他不,爱华服美器,最喜大色大彩,恶寡淡,是十足十的纨绔。
世人追求的温润如玉罗少爷是边的挨不上,但若是拆碎了看,温,润,和他也没多大关系,最后那个玉字倒是能勉强扯上点十万八千里的关系。
不是说罗少爷外貌如玉,他是富有攻击力的美貌,用宋凌的话来说就是拖着七彩大尾巴四处现的孔雀精。更不是说他性格如玉,罗少爷是张扬的烈火,不说握在手上细细把玩,只靠近,那火舌就能烧你个灰头土脸。
挨上的那点子玉体现在他的衣食住行上的方方面面,鞭坠玉,衣镶玉,连靴子也不放过,非要用玉石磨成的小珠子镶上一圈鞋面才配得上罗少爷的金足。
罗锦年对自己的奢靡纨绔心知肚明,且毫无悔改之心,对外界给他的评价都嗤之以鼻,并在心里唾弃,一群穷鬼。他对美的追求体现在方方面面,身边的丫鬟小厮都是清一色的秀色可餐。
对宋凌的外貌他是满意的,虽说是个私生子,但颇为懂事,罗少爷也能勉为其难的和宋凌兄友弟恭。
大姑娘似的在屋子里折腾了半天,罗锦年终于穿着身浅蓝色的袍子往蟠寿院去了,他这身袍子看着简单实则大有讲究,光着料子就是海外商队带回来的最上乘的天蚕丝织就。
袍子是礼朝最顶尖的绣娘用了一个月裁制,绣娘用金丝银线刺成了朵朵姿态各异的牡丹花,行动间光线流转美不胜收。
等他终于到了正屋时,宋凌面前那盘松子糖已经被罗芊玉消灭干净。
罗锦年刚到,一屋子里的女人都围了上去对着他嘘寒问暖,就连抱着孩子没凑上去的白氏也含笑看着他站的方向,
罗锦年嘴甜,将一屋子女人哄的合不上嘴,连小姑娘也闹着要找哥哥。
宋凌终于知道罗锦年的随心所欲,傲慢自大,高高在上是哪来的了,他得到的爱太多,多的足够成为他天真的资本。
宋凌厌恶罗锦年的理由又多了一条,为了那无人可说却烧的他眼眶发红的嫉妒。
你怎么在这?罗锦年的笑脸在看见坐在小榻上的宋凌时整段垮掉。
你怎么在这?最开始是疑惑,现在是咬牙切齿的质问,罗锦年分开人群,走到榻边。
宋凌看着他眼眶里跳跃着的火舌,笑得温润,大哥,我怎么不能在这?语调比平时微高,特别是大哥两个字,罗锦年听出来了这是不动声色的挑衅。
你明明
罗锦年,你又想对你弟弟做什么?这是家宴他为什么不能在这?倒是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从进了正屋就安静如鸡,差点让人忘了他的罗青山终于支棱起来,他厉声训斥,声音从胸腔中挤出,掀起怒气的音浪。
罗锦年这时候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是被宋凌给骗了,这小杂种装的规矩无害其实就是匹恶狼。他心底冒出股邪火,摩挲着挂在腰侧的马鞭,有心想照着这小子的脸来一鞭抽烂他假惺惺的笑脸,最终想起她娘说的那番话,狠咬着牙。
他冷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着,你可真是好样的。
都在闹什么!
两个丫鬟扶着老太君从里屋出来,定海神针一到自然什么风浪都归于平静。
宋凌和罗锦年同时闭了嘴,只互相甩能砍死人的眼刀子。
罗家不兴男女分席,家宴开始老老少少围了一大桌,很是热闹。
似是为了培养两兄弟感情,老夫人特意让丫鬟婆子把他们的位置排在一起。
这顿饭罗锦年吃的憋闷,脸黑的没法看,见他不高兴宋凌就高兴了,就着身边人的臭脸吃了一大碗,甚至还腾出空当替罗锦年夹了一筷子莱,罗锦年顶着长辈们欣慰的目光咀嚼着,目光死死盯着宋凌,那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吃砒霜。
饭吃完就到重头戏了,丫鬟们鱼贯而入将桌面收拾干净,又齐刷刷退下,没人抬头多看一眼。
锦年,开始吧,老太君发话了。
屋里人对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都心里有数,今儿他们的主要目地不是来参加晚宴,他们是来做见证的。
将军府最宝贝的大少爷对宋凌道歉,代表着整个将军府的态度,他们接纳了宋凌,从今以后他不再是人人可欺的私生子,他是将军府的二少爷。
这都是事先商量好的。
谁料罗锦年那里出了差子,他蹭的站起来,直直盯着宋凌说:我已经给他道过歉了。
季氏其实也不想自己宝贝到大的孩子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打着圆场,笑着看向宋凌:凌儿,大哥是不是给你道过歉了?
将军和老夫人想要的不过是给宋凌一个交代,让他成为真正的少爷而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
因此重要的是道歉,而不是在哪里道歉。
宋凌眼眶一红,低着头不敢看罗锦年细声说:大哥说的是。
老太君一拍桌子,手里把玩着的串珠子向罗锦年额头砸了过去,怒道:罗锦年你真是好样的!打了你弟弟不算还要去威胁他吗?你接下来怎么办,是要杀了他才高兴!你个孽畜!到底是太纵着你了,纵的你无法无天!
老太君胸口起伏,显然是气得狠了,季氏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着。
宋凌的样子任谁来看都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而且依照罗锦年的性子来看,威胁人这种事他是真做的出来。
罗青山看看母亲,又看看委屈的小儿子,再看向站着的罗锦年,胸口一疼,站起来走到罗锦年背后一脚踹在他背上,罗锦年躲闪不及被踹了个正着,以狗吃屎的姿势扑倒在地。正屋大门开着,屋外站了一溜的下人,这下别说面子里子连亵衣都丢了个一干二净。
罗锦年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深深看了眼宋凌,一言不发的出了正屋。
逆子!你个逆子!
唰,唰,唰
湖边的空地上,罗锦年把手里的鞭子舞的猎猎作响,仿佛空气里有个看不见的人,叫他恨之入骨,被他祸害的花草的残枝败叶落了一地。
他对长的好看的人向来多几分宽容,今儿宋凌算是破了例了,他就是长得再好看也没用,他就是个杂种,罗锦年想和宋凌兄友弟恭的想法被野狗啃了干净,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宋凌这小子弄死。
不得不说老太君说对了,罗锦年现在真的在考虑怎么送宋凌这小子上西天。
所有人都认为宋凌小小年纪就懂事,懂规矩,只有罗锦年才知道他那仙气的皮子里包着什么黑芝麻心。
罗锦年鞭子挥的忘我,一个用力过猛把鞭子甩了出去,正好掉在湖边上。
天色已经暗了,湖边少有人来,连巡夜的仆人也不会从这里经过。
依照罗少爷的脾气,东西掉了再买新的不就行,为什么还要去捡?但这根鞭子不一样,这是田氏送他的十岁生辰礼,是跟在罗少爷身边最久的物什,是他的宝贝。
他弯腰在河边仔细摸索着,心里还在想着,这鞭子莫不是抽了宋凌沾上了晦气?
湖边杂草丛生,罗锦年找的认真,没注意到身后细微的响动,那声音很轻,像人的脚步声带着摩挲草皮的沙沙声。
突然间后背被推了下,力气不大却足以让他失去平衡,罗锦年身体骤然失衡,原地挥舞着手臂想维持平衡,但最终还是一头栽进了湖里,在下坠中他看清了站在湖边的人。
是宋凌,他就那样站在湖边,连伸出的手都没收回,丝毫不带遮掩,月华温柔铺散在他身上,五官比月华更清冷,年纪小小已经能窥见日后遗世独立的风姿。
罗锦年的视力突然好的出奇,借着月色他看见宋凌在无声的做着口型。
他说,小畜生。
宋娘子若是没送宋凌去私塾,没了那些四书五经,那宋凌大概会成为睚眦必报尖酸刻薄的人。
宋凌看的那些圣贤书给他套上了一层名为温润的好看绸缎,但他的骨子里没变,宋凌不知像谁,疯狂和狠劲是与生俱来的,那些尖刺都收起爪牙藏匿在绸缎下,若是有人不知死活的来触碰,那尖刺能扎的人血流如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宋凌是君子中的君子,他有仇十天就报了。
罗锦年猛砸进冰冷的湖水里,发出的声响不小,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宋凌的靴子。
宋凌你个杂种,等我上来我非得弄死你!
宋凌你给我等着,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
背后下黑手算什么男人,你有什么的和我去打一架!
宋凌饶有兴致的听着落水狗的叫骂,他是文化人说不出这种污言秽语,眼下就当听个乐子。
直到有娘生没娘养这一句话出现,狠狠刺痛了他敏感的神经,宋凌蹲下看着扑腾着的罗锦年,瞳孔里酝酿着化不开的浓墨,他伸出只手按压在狗头上,使劲。
罗锦年本就扑腾了许久体力已经快耗尽,被这一按狠狠呛了口水,连叫骂的力气也没了只剩湖面咕噜噜不断冒起的水泡。
见罗锦年那张狗嘴终于不再吠了,宋凌松开双手,他在等罗锦年浮起来,可过了许久也不见水里那条狗接着扑腾。
宋凌是乡野间长大的孩子,乡下的玩乐也就几种,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在宋凌没成为文化人之前,这些事他也是干过的,因此他真没想到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一鞭子要了他半条命的罗锦年居然是个旱鸭子!
他是厌恶罗锦年,他是嫉妒罗锦年,可他没想要罗锦年的命!
宋凌瞳孔紧缩,没有丝毫犹豫直直往湖里跳了下去。
意识模糊的罗锦年看见有人朝他游了过来,出于求生的本能,他四肢像八爪鱼样缠住了游过来的人,并死死抓住不放。
宋凌高估了自己大病未愈的体力,低估了十二岁罗锦年的重量,他们像两条缠绕着的藤蔓,带着对彼此的厌恶沉进无边冰冷的黑暗。
共同沉沦。
第7章 起源
礼朝开国皇帝礼太祖原是前朝的一名武将,如今民间流传的说法是前朝末帝伤帝暴虐成性,听信奸臣残害忠良,导致奸臣误国天下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上天不满伤帝降下天罚。
伤帝在位的最后三年,滴水未降,赤地千里,颗粒不收,随后爆发的瘟疫和蝗灾更让邕朝人口锐减大半,民间甚至发生了易子而食的惨剧,这时后有人看见天降紫微星于徐州宋家,宋家世代为武将,在徐州拥兵三十万,雄踞一方。
礼太祖为天降紫微星,上天降下新的紫微星说明对现在的皇帝不满意了,要选能者代之,反抗的烽火就此点燃。在各地均有大批起义军出现,但由于没有具有统帅力和真正有雄才的人物,起义军在邕朝骑兵的铁蹄之下犹如一群乌合之众,很快溃不成军。
这时徐州的百姓们自发跪在宋家门口,祈求着天降紫微星能带领他们走向光明。
礼太祖走出家门看着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百姓泣不成声,与万民同悲。
礼太祖登上徐州城门,俯瞰这破败不堪的山河发出一声长叹,最终在下属和百姓的祈求下,礼太祖打出清君侧的旗号,于徐州起兵剑指邕朝国都会城,史称徐州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