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青山大队之前, 乐瑶居然又收到了便宜大哥乐军的来信。
信件是邮局工作人员下乡送信时顺路送过来的,本来是知道她和韩愈的关系,准备送到他手上, 正好乐瑶本人就在, 她自己签字领了。
乐瑶拿到手,当场拆开看,不禁挑了挑眉头。
信上啰啰嗦嗦的,简而言之,总共说了两件事。
一是乐军上次高考没考上什么好学校, 这次打算再试一次,希望能有个好结果,问乐瑶有没有参加高考, 成绩怎么样等等,畅想着或许将来兄妹二人还能当同学。
二是乐军通过相亲认识了一个女同志, 已经打算考完试结婚了,如果乐瑶到时能回城,一定要赶回家参加他的婚礼,认识一下新过门的嫂子。
乐瑶看完没什么表示, 随手将信纸塞进挎包里,继续和韩愈做他们正在做的事。
行李一早就准备好了的, 水叔也套上骡车等着了, 两人收拾妥当, 最终再看一眼办公大院,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围了很多乡亲,基本全大队的人都来了,想送一送韩大队长小夫妻俩。
韩愈将行李和乐瑶都送上骡车,自己跟在车旁一边走一边和送别的乡亲握手告别, 最后在村口坝坝上劝住大家的脚步,坐上骡车挥手走远。
随着骡车渐渐拐上大路,送别的人群才渐渐看不见了,只留下昔日的青山大队静静矗立在那里。
韩愈回头望了一会儿,直到它远远地变成一条黑线、一个小黑点,才缓缓转过头放松了肩膀。
乐瑶坐在一旁撞了撞他,打趣道:“怎么,舍不得走呀?”
韩愈点点头,又摇摇头,“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又费心费力操持了三年……”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哪里是说走人就能洒脱走人的。
况且,这次离开后短时间内恐怕没有机会能轻易回来看看了,舍不得是有一点的,但离开这里北上也是必须的。
“没事儿,以后等闲了,咱们趁着假期再回来住一下就好了。”乐瑶靠在韩愈肩头劝慰。
韩愈摸了摸她的头发,颔首赞同:“也是,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带上俩孩子。”
乐瑶一愣,反应过来后就近锤了他一拳,羞涩地怼道:“为什么非得是俩?为啥不能是一个?!”
蒸包子那么辛苦,她就只想揣一次,生一个得了,姓韩的要是想要两个,那他自个儿生去,人家主席不都说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嘛。
韩愈低声笑开,什么乡愁都没了,趁水叔在前头赶车看不见,周围路边也没什么人,就胆大地一把搂住乐瑶亲热赔罪道:“好好,是我说错了,到时不管生几个,咱家都听乐瑶同志指挥。”
乐瑶并不领情,一边拿小白眼斜他,一边伸出纤纤玉指拧他腰上的肉。
韩愈笑声更沉了,死死抱住她不撒手。
这么闹腾了一路,直到骡车进城,路边的人越来越多,两人才消停下来,自然地分开,彼此给对方整理弄乱的衣裳。
他们订的半夜的火车,买的卧铺车厢,可以一觉睡到京市,到时下车正好在上午九十来点那会儿,时间很合适。
两人再次回到县城,被水叔送进火车站候车室的时候,高考考场那边今天的第二场考试还没结束,等到他们坐上火车离开,那些考完一天的知青等人早就晕乎着脑袋被接回村了。
从颍川县到京市这条路,乐瑶已经走得十分熟悉,再加上这次还有韩愈在身旁陪着,一路上她是真的睡过去的。
前天晚上半夜上车,第二天早上一睁眼,车已经进入京市地界了,目的地就在眼前。
乐瑶精神一震,让韩愈看着行李,自己匆忙去茶水间洗漱一番,回来见他已经买好早饭,两人一块简单吃了点东西,完后又收拢检查一遍行李,就见列车员进来通知终点站京市站快到了,让大家做好下车准备。
听到的人立马行动,刚刚还平静一片的车厢顿时热闹起来。
乐瑶和韩愈早早做好了准备,此时就坐在床铺上看着别人忙碌,一边商量下车后的落脚地。
以乐瑶的意思,等下车他们可以先去她租住的小院安置下来休整一下,毕竟韩愈虽然顺利调回来了,但房子估计还没到手,暂时没有住的地方,不如和她凑合一下,等部队大院那边给他分了房子再说。
而且两人这次回来马上就要结婚的,这婚房准备搁哪里,他们还要再行商量。
韩愈没有反对,表示在这一块完全听她的,但是在此之前,她需要和他去见一个人。
乐瑶猜到什么,一时间有些紧张地问:“见谁呀?”
韩愈眉眼舒展:“一个亲人。”
乐瑶:“……”就是说见家长咯?
乐瑶捂了捂脸,有点不好意思,虽然老话那说的,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迟早要有这一遭,但事到临头,她心里总有些忐忑。
接下来火车滑行期间,她一直紧紧抓着韩愈的手,紧张之情不用讲都表现的很明显了。
韩愈看着窗外已经近在眼前的车站口,拍了拍乐瑶的手,安抚说:“不要怕,他很好说话的。”
乐瑶心头踹踹,嘴硬道:“我没怕,我就是、就是有点紧张。”
试问哪一个小人物去见疑似某个牌面上的大佬时不紧张的,她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好叭。
说话的空当,火车滑行结束,缓缓进站停住,随后广播响起,车门打开,乘客们在列车员乘警等人的引导下依次下车出站。
乐瑶在火车快停下时就麻溜地和韩愈提着行李排队等着下车,因为他们排的比较靠前,车门刚一打开,前面的人一走,两人也很快紧随其后的出去。
直到踏上月台,乐瑶才知道韩愈那边居然还有专门的人来接应。
几乎是他们两个才刚下来,露了一面,接应的人立马就迎上前来,嘘寒问暖帮拿行李等等,好生把两人接出车站,送上外面停了许久的红旗车上。
乐瑶坐上红旗车,还有些稀罕,不动声色地左右环顾观察好一会儿,没注意到车子启动后悄无声息地向某片区域驶去。
等她察觉时,红旗车已经快要开到目的地了,外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明显不一般。
她识趣地不多问,只拿眼睛问韩愈,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就立马去见他那个亲人了?话说都不给她留个一天半天缓缓的吗?
韩愈拉着她的手力道紧了紧,眼神安抚,却没开口说什么话。
红旗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开进去,车上的人都没出声,直到来到一座小楼门前。
行李放在车上,韩愈和乐瑶两人下车后直接被领了进去,很快被带到一位头发斑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跟前,至此,其他人都迅速退下去了,只留下乐瑶二人直面老人家那双虎目的打量,还有一旁警卫员笑眯眯的审视。
乐瑶被两人拿眼瞅着,神色上难免升起一股拘谨,身边的人都没出声,她索性自个儿稳住了,眼观鼻鼻观心,随便他们怎么看。
转瞬间,老人家和警卫员把人都瞧过一遍,像是通过考察后还算满意一样,神情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
这个时候,韩愈适时打破沉默的气氛,伸手搭在乐瑶一侧肩膀,半揽着人做护卫状介绍道:“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乐瑶同志,我们的结婚申请已经提前报告上来。”然后又和乐瑶说:“乐瑶,这是老首长。”
乐瑶会意地赶紧弯腰,鞠躬问好:“首长您好!”
老人家摆了摆手,很好说话的样子,开口就是:“好好,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叫啥首长,别跟山娃子学那一套,在外头怎样老家伙管不着,以后在家里都喊爷爷。”
警卫员在一旁继续笑着,点头附和。
乐瑶转头看了眼韩愈,见他没反对什么,顿时知道了,顺势如流地改口换称呼。
“爷爷您好!”
“嗳,好,这是爷爷给你的见面礼,拿去玩吧。”
说着,老爷子示意警卫员递上一个小盒子,自己接了要亲自交给乐瑶。
乐瑶赶忙上前,半蹲着双手接过来,没敢当场打开看,但瞧着那飘着檀木香的雕花小盒,想来里面的东西应该不简单。
这个发现,让她接了东西后又踟躇起来,不知道该不该收了。
好在韩愈没叫她犹豫多久,紧跟着说道:“爷爷给你的就拿着,他手里好东西可多了,不缺你这一件。”
警卫员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老爷子直接给他翻个大白眼,嚷嚷道:“臭小子,你要是能早点知道把媳妇找回家,说不定现在我孙子都出来了,老家伙的好东西不知道会被你们拐去多少,哪里还用稀罕这一件?”
韩愈摇摇头不赞同,难得展露平时不一样的一面,贫嘴道:“我要是早点那么干,能给你找回来这么好的孙媳妇?您老可知足吧,小心把乐瑶同志吓跑了,到时您陪我一个媳妇?”
老爷子白眼翻得更凶了,直言让他赶紧滚,别来气他。
然后韩愈真的滚出去了,警卫员紧随其后。
乐瑶却被留下来,老爷子示意她不用紧张,放松坐到一旁的木沙发上,他对她有话要说。
乐瑶看出来了,刚按照指示小心坐下,就听对方以回忆怀念的语气说起韩愈从小到大的事迹,其中还涉及到他那对早已牺牲了的英雄父母,以及他当初为什么会突然半道转业去青山大队当队长的事。
“这孩子算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她母亲和我家也有些血缘关系,从他被找到带回来开始,我就一直拿他当亲孙子教养,本以为有我护着,他自己也十分争气,前途不说一片光明,也该顺顺利利的才对,谁知道……”
谁知道本以为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秘密任务,就像以前韩愈曾经无数次成功完成的那样,结果去了南边一趟回来,一队的人就剩他一个,他人也变成了那个样子。
老人缓缓诉说着韩愈之前对乐瑶难以启齿的过往,语气中有心疼有沉重,隐约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庆幸。
反正不管怎么样,人总归是回来了,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好说。
“他们那次虽然几乎全军覆没,但也圆满完成了任务,就是他亲眼目睹了战友们的牺牲,场面可能还比较惨烈,所以回来后除了外面看起来没个人样,其实心里也出了问题。”
严重到人稍微被刺激到就容易产生应激反应,甚至还不能见血,这样子肯定不再适合待在部队。
这个时候,恰好青山大队那边捅出了大队长徇私舞弊不作为的丑事,老的大队长刚被抓走劳改,急需新的大队长坐镇,于是老爷子就安排韩愈改个名去他打小待着的地方放松放松。
说不定过个两年,人回来就养好了呢。
老爷子当时是觉得以他的情况再待下去不成,因此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心态把人送走的,谁知道三年过去,人真的把自己调节好了,还给带回来个媳妇,可把他老人家惊喜的不行。
“好孩子,看到你我就觉得没白送他去大材小用当那个啥大队长。”老爷子拉着乐瑶胳膊拍了拍,十分和蔼又对她十分满意的样子。
乐瑶不敢居功,忙摇头说:“原来他还有这样的经历,实际上我都不知道的,他也没告诉过我,即便他去青山大队前真的状态有那么糟糕,之后也是他通过自己努力调节过来的,我应该没帮上什么忙。”
“话可不能这样说。”老爷子温言笑道,“我还不知道他,肯定是遇上你这个好姑娘,他那小子才知道克服心理障碍了,不然还不晓得墨迹到猴年马月才缓过来。这都是你的功劳,不用谦虚。”
乐瑶:您要是这样说,那我可真的不谦虚啦。
也许是因着这件事吧,老爷子对她印象很好,聊完关于韩愈隐瞒的二三事后就开始催婚了,让他们赶紧去领证,然后再办一场正式的婚礼,成为正儿八经的夫妻,往后好好过日子。
“那小子跟我说了,不打算再做之前那些事儿,准备考军校来着,我都给他报了名了,他告诉我结婚后再考,不结婚不去,嘿!”
乐瑶:“…………”怪不得您对我这么欢迎呢,合着被韩愈‘威胁’过了呀。
虽然韩愈这样的操作略骚,但她不得不说被人维护的感觉真好。
既然如此,那她就大度地原谅他隐瞒她的事好了。
反正她也瞒着他一点事,谁还没有点秘密啦,理解,理解。
等稍后出来,乐瑶深深看了眼韩愈,没提老爷子已经将他曾经得过应激障碍的事告诉了她,为他保留一下男人的尊严嘛。
他自己都克服了,她还提那个干啥。
就比如乐瑶现在已经将自己心里曾经的那点毛病弱化到最小了,也算是成功克服了吧,她自然也不希望哪天有人知道后提起来扎她心窝子。
所以,就让这件事过去吧,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赶紧把证扯了,老爷子那边都让警卫员安排着要给他们办婚礼,他们这里如果慢上一步到时候证还没领可不行。
于是被红旗车送去乐瑶租住小院路过照相馆的时候,两人半道下车又去照相馆里先照了张相,相当于结婚照,等下扯证要用。
照完加钱可以当场拿到,等待期间,门口又进来两个人,一个穿着还算体面的中年男人和一个看起来像他女儿的年轻姑娘。
这两人没什么特别,关键是他们和乐瑶眉眼间竟然都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