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赴他州也罢,隐姓埋名也好,总之你就好好躲起来。他们确认你死了,也不会再费心费力来截杀了。”
话音落下,谢迟在他的识海中沉默片刻,继续轻声叹道,“小见寒,好好活下去啊。天生剑骨,通透道心,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闻名九州的大英雄。”
成为一个,不似我这般差劲的,顶天立地的好人。
“我会的。”少年涩声回道,却满是决绝的坚定,“等我成为了九州的大英雄,我就去找你——我一定会来找你。”
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是摄魂之术启动了。喻见寒感受到自己识海破碎,极其熟悉的气息被渐渐抽离。
“好,我等你。”最后一刻,那人笑应道。
*
谁能料到,一招金蝉脱壳,终究满盘皆输。
世间事偏偏有个“阴差阳错”的说法,残魂被囚禁折磨的谢迟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几人见喻见寒被抽了魂魄,一息尚存,并未将他按照常规般扔入乱葬岗。
一身材矮小如鼠的人阴险笑道:“你瞧瞧,他还有一口气呢!虽说离死不远了,但据说这孩子是天生的剑骨,恰好我们供养的那柄剑嗜血,食量也越来越大。与其搜寻其他的凡人,还不如不如将他拖下去——修士的血总归是大补的。”
他与同伴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了阴狠的,快意的笑。
谁都不知道,那个被抛入隐血池中,在献麻毒下无知无觉的少年,就像是误入狼穴的羔羊。
积攒了近千年的怨气,如同留着涎水恶狼一般,它们猩红着眼,将那个身影彻底毁灭撕碎,连骨带血,连躯体带魂魄,都吞噬到灰飞烟灭。
谢迟一生想救许多人,但终究都不得善果。
临武峰血战,只不过旁人一句玩笑;孤身镇守东妄海的背后,却藏着精心谋划的骗局;冤魂长眠的紫训山,终究只道迟来一步……哪怕最后,他还是没能救回那个全身心信任他的孩子。
他这一辈子,活成了鲜血淋漓的笑话。
而凤凰终究也没栖于梧桐,它挣扎着,悲鸣着,无人知晓地溺死在泥淖之中。
活活吞吃了剑骨的魔气一瞬暴涨,隐血池中霎时被魔息充斥,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之中,恰似无星无月的深夜里,唯一的照明火烛被冷风骤然吹灭。
周遭静得可怖,终年不散的血腥气萦绕着,像是有不知名的凶兽正在暗处虎视眈眈,它咧开满是鲜血的嘴,露出森冷的獠牙。
“阿谢,我可能没法成为闻名九州的大英雄了。”
“我等你。”
……
“阿谢,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我快要疼死了。”
“我等你。”
……
“阿谢,你还在吗?”
“我等你。”
……
“好。”
不知过了多久,魔气竟然开始微微涌动,在混沌污浊的魔息戾气中,一点微弱的执念慢慢苏醒,它几乎快要死去,却依旧苟延残喘着。
它悄无声息游走在黑暗之中,像是二月拂过新柳的微风,扬起一点尘埃。
风却不曾停,它愈扬愈快,愈演愈烈,竟在嗜血剑的上空隐约凝成了旋涡,而旋涡逐渐在极深的黑暗中席卷了整个隐血池。
“咚,咚……”
突然,一点微弱的响动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它从旋涡深处传来,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从微弱的紊乱,逐步变得沉稳有力。
“咚——咚——”那是心脏鲜活跃动的声音。
一只少年苍白的手,慢慢从黑暗中探出。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掌中还带着练剑落下的旧痂。它轻轻地舒展了一下,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适应什么一般。
“铮——”隐血池中的嗜血之剑却是再也受不了这般的挑衅了。
它于此间炼狱浴血千年,早生了恶念神智。如今,自己随意指使怨气撕裂的食物,竟在眼皮底下活了过来,它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嗜血剑从池中铮然而出,带着蓬勃的恶意,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扑那处而来,下一瞬,它就能将这抹不安分的神智彻底抹杀。
敢挑战它的权威?它定要让这个蝼蚁悔不当初,永世不得超生!
可血溅三尺的残酷场面并没有发生,所有的杀意戛然而止。那柄浸泡在鲜血中长达千年的嗜血之剑,像是嵌入了玄铁般的山壁一样,死死卡在了两指之间。
那只随意按住魔剑的手,极为苍白,却又格外沉稳有力。
那人只用两指,便轻飘飘地截下了这足以荡平一切的磅礴恶意,让满池的杀念霎时安静下来,乖顺得像是见了恶狼的羔羊,伏身瑟瑟发着抖。
嗜血剑在指尖开始微微颤抖——不是愤怒,而是极深的恐惧。它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来自死亡的威胁。
会死的……
会死的……
会死的……
而这种恐惧像是风暴一般,猛烈席卷而来,让它的理智寸草不生。它几乎哆嗦地不成样子,却悚然发现,自己已经是成了他人砧板上的肉,想避也避不开。
少年的手依旧稳稳当当地按住躁动不安的剑尖,无论它如何像是待宰的牲畜,撕咬挣扎,指尖依旧纹丝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