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好像真的是这样了,即便她虔诚的求遍诸佛,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到了云间寺齐昭先去拜会了住持,而后焚香净手跟随僧人去了大殿诵经。
贯珠是个活泼性子,和其他候在殿外的丫鬟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神殿内的檀香似乎有着独特能抚平人心的功效,高悬的藻井下跪满了虔诚的信徒,殿内梵音绕梁。
双手合十,一遍又一遍的低声吟诵着曾经念过千百遍经文,好似只有这样才能驱散所有的罪与恶,让内心得以片刻的安宁。
可曾经这个对她来说颇为有效的办法,今天却也好似失去了作用,不知怎么地今天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齐昭胸口越发沉闷,只得出了神殿,未瞧见贯珠在外,便独自走到了后山的无相湖旁,冷风吹在身上,胸口的郁气散去不少。
望着平静的湖水,视线渐渐模糊了,湿热的泪水跌出眼眶后瞬间变的冰冷。
眼前开始浮现一个个痛苦挣扎的人脸,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幼儿,却都是面容枯瘦嘶吼着朝她扑来。
齐昭痛苦的闭上眼睛,嘴里不停的重复着那句曾念了千千万万遍话,仿佛这句话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阴沉了许久的天空,雨水此刻再也止不住的从高空砸下,齐昭却毫无只觉,眼泪越流越凶,孤身默默的立在湖边。
她在心底一遍遍问自己,真的能当做一切都虚妄吗?
可那是整整数万人的性命啊,是即使她诵经千万次也无法消除的业障。
雨越下越大,远处避雨亭内的人静静的注视着湖边那抹纤细到让他心底生疼的身影,不知道看了多久。
等了一会见齐昭依旧呆呆的站着,止不住步子的朝她走去,眸中带了怒气,待走到那傻女人身后把伞倾倒她那边:“齐姑娘,春雨湿衣,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本来带着怒气的人在看见齐昭红红的眼眶,瞬间熄了火,出口的语气也变的温柔了起来。
恍若梦中被人叫醒,齐昭怔怔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件玄色云纹织金的外衣,似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齐昭忘记了擦去脸上的泪痕,目光顺着那件玄色外衣抬头望向给自己撑伞的人。
齐姑娘!有多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齐昭自己也记不清了。
好像自从和徐世钦成婚后她就只是徐夫人了,身边的人再也没有这么叫过她了。
这一声齐姑娘刺破了她眼前的重重迷雾,让一丝光亮照进了那心中那阴暗的无底深渊处。
是啊!她不仅是徐夫人还是齐家的女儿,是那个满门就剩她一个答应爷爷要好好活下去的齐昭。
湖面漾起无数个细小的圆圈,扩散交接最终变成一排排的涟漪,搅动着春水。
春天是万物复苏,一切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
雨珠落在油纸伞上的滴答声,声声入耳,齐昭的眼前越来越清明,看着这个自己现在已经需要仰望的年轻男子,忽然笑了,泪水滴落沿着年轻美好的面庞一路向下,跌落柔软的草地中瞬间消失不见。
齐昭笑了,许久以来第一次发自己内心的笑了。
佛说: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她此刻好像突然悟了。
“齐姐姐,虽说几年未见,你见到我也不用高兴成这样吧!”爽朗清润的嗓音中带着明显的笑意。
四年的边境戍守军中历练,把曾经那个因为一句话会通红了脸的男孩变成了如今这可以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模样。
身姿挺拔如松,如墨般的剑眉下一双明澈的眼中此刻带了几分不羁,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这般肆意轻快的样子仿佛又和曾经的少年郎相差不大。
“小世子,谢谢你。”齐昭向他道谢,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被雨水打湿的碎乖顺的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眼眶还带些微红,虽说面容狼狈,但一双眸子璀璨的熠熠生辉。
话音刚落,那张俊脸蓦地就在齐昭眼前放大了许多。
赵观南低头俯身仔仔细细注视着那双动人的眉眼,想看清到底是有什么魔力能让边境三年的风沙都抹不去自己心中那些荒唐的念想。
但他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过一息之间反而还乱心神。
赵观南迅速抬起了头,英气的眉尾一挑,“姐姐,你好像真的很高兴啊~”
那刻意拖长的尾音一转接着又道:“不过再高兴也不能在这儿淋雨啊,早些回去吧。”说完把伞塞到齐昭手上,未等她反应转身疾步走入雨中离去了。
赵观南才走一会儿,贯珠就打着伞寻来了,主仆二人一同回了云间寺。
寺中香客少了许多,原来许多人赶着之前下雨还未落下之时,便匆匆下了山,留下的都是今晚准备借住在寺中的信徒。
“夫人,我们今晚要借宿在此吗?”
贯珠问道,这场大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山中的道路这会儿应该是已经泥泞的不行了,根本就无法下山,要借住的话还有早些去和僧人沟通,晚了怕是没房间了。
第5章 山中仙女
齐昭点点头,冒雨下山不安全,左右也没什么事,山中清净总比回到那个沉闷的府中好上许多。
好在云间寺香火鼎盛,这些年不断扩建修缮,寺中房间充余,僧人很快为她们主仆二人安排了一间厢房。
风雨连廊上出来打热水的长青看着前边消失在拐角出的身影,特别是走在后面那人手中拿的伞,眼珠都睁圆了。
这这···这世子爷也太大胆了!
难怪之前世子明明带了伞出去的,却淋了个浑身湿透了回来,还对他说在山中遇见了个仙女,伞送给仙女了,现在看到人才明白过来,这世子爷怎么还贼心不死啊。
长公主眼皮子底下也不收敛些,这要是被发现了长公主估计第一个就要打死自己了。
长青霎时觉得脖子都凉飕飕的,愁眉苦脸的提着热水往世子房间走去。
朝浴桶倒水的长青,在瞧见世子爷那除净上衣的精壮胸膛上那几处淡淡鞭痕时,头又大了一圈。
那是四年前世子刚入伍时因年轻气盛被人挑拨和一个伍长打架,触犯军规被侯爷亲手拿鞭子抽的。
这都四年了鞭痕还在,可想当时侯爷下了多大的狠手。
侯爷和长公主这两主子下起手来那是一个比一个狠啊,揍亲儿子都不带手软的更别提自己这个小小的奴才了,这要发现了世子的心思,他这个池鱼肯定得遭殃。
站在一旁的赵观南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一脸苦大仇深的人,戏谑道:“长青,你钱袋子被人偷了?”
“没。”长青无精打采的回,倒完水抬头见世子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世子先前不是说送夫人到云间寺就下山去的吗?”
成阳长公主穆北侯府的女主人,赵观南今日就是奉父命送母亲大人来云间寺礼佛的。
“嗯,所以呢?”赵观南弯腰用手试了下水温后,毫不在意的回道。
见世子不放在心上,长青索性破罐子破摔幽幽的开口:“世子爷,属下方才见到了借你伞的那位仙女了。”
正在解裤腰带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掌动作停了下来,赵观南似笑非笑的看着长青,没说话。
对上主子的眼神,长青气势瞬间萎了下去,咽了下口水后唯唯诺诺的说道:“您说的那位仙女未免凶猛了些”
“你再说一遍。”
感受到那沉沉的压迫感,长青连忙补充道:“方才我看见贯珠姑娘拿着那把伞了。”
他不敢说出徐夫人的名讳来,只好用她身边侍女来提醒世子爷。
赵观南睨了他一眼,心想这厮也太记仇了些。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当时他从漠北回京省亲,刚入京就在街上看见了齐昭,当时年少又许久未见到心上人了,脚步便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只想着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好了,谁知还未一盏茶的功夫就被人发现了,发现那人正是贯珠,自己机敏逃脱了,长青却慢了一步被贯珠抓住了。
彼时贯珠刚到齐昭身边不久并未见过长青,把他当成登徒子揍了一顿,揍得长青毫无还手之力。
还是齐昭到后见到长青才将人救下来,长青不敢暴露主子咬死说自己只是路过,这件事后来一直被长青视为耻辱。
他一军中士官竟被一女子擒住了,还被揍了,这要是让他营中那些兄弟知道了还不得笑死他。
长青是穆北侯府的家生子奴才,自幼便被选中陪在世子身边,跟着世子身边十多年,他自认自己算十分了解主子了。
穆北侯府作为京中显赫的权贵之家,世子爷小时虽顽劣跳脱了些,但从未沾染上半点京中纨绔子弟的陋习。
除了十三岁那年当街暴揍了兵部尚书的嫡长孙吴子茂一顿,引来五城兵马司和京兆府的人算是世子做的最出格了一件事了。
事后世子被侯爷打得一个月都没下来床,不过长青不觉得世子做错了。
当时那吴子茂仗着家世竟敢当街强抢民女,无人敢阻拦,若不是世子撞见了,那禽兽差点逼死了那对父女,是以世子在长青的心中一直是那光辉正直的形象,谁知世子爷竟也会因为女人走偏。
“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赵观南垂眸语近呢喃,像是和他解释又像是对自己说:“长青,我比任何人都在乎她的名声。”
若不是担心她会因自己名声受损,早在去年初徐世钦将柳絮养在府外引得流言四起时,他就想把她带走了。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甚至连想去揍徐世钦一顿都不敢,他害怕传出那怕一点点对她名声不利的事情来。
长青刚才还担心世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可此时见世子低沉的样子又心疼了起来,只得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
长青才走出院子就看见了他方才口中凶猛的女子,贯珠拿着伞看见他后快步走至他面前,把伞递给他,没好气道:“我家夫人让我来还伞的。”
之前那件事,夫人虽对她说是个误会,但她那日听的分明那脚步声就是跟踪她们的,绝不会是路过。
长青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以为她又要动手,毕竟刚刚才说了她的坏话这会见到了人还有些心虚,见她只是递伞后,迟疑的的接过,尴尬开口:“麻烦姑娘了。”
贯珠冷着脸,嗯了一声就走了,回去的路上纳闷这人看见自己怎么好像有些害怕的样子,莫不是上次下手太重了,把他打怕了,难道上次真的误会他了?
长青看着手中的伞叹气,得!里边那位爷看见了怕是又要不高兴了,不过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早点让世子爷认清现实死了贼心的好。
军营中养成的习惯,赵观南很快就沐浴更衣出来了,推开房门就看见像门神一样杵在外面的长青以及他手中那柄自己前不久才送出的伞。
长青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冷了一圈,缩了缩脖子,干着嗓子禀报道:“方才贯珠姑娘还回来的。”
因刚沐浴完,还氤氲着些许雾气的黑眸动了下,收回目光,赵观南一言不发的迈着步子朝外走去。
长青连忙跟了上去,不妨前边的主子突然又停下了,险些撞了上去。
慌乱止住步子的长青一抬头就见世子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突然开口问他:“这后山有一只大黑狗,你见过吧?”
长青不解的点点头,他们今早上山刚到云间寺就在寺外发现了那只健壮的大黑狗,听夫人身边的丫鬟念夏说大黑是并不是寺中养的,起初是只瘦小的狗子,后来流浪到云亭山上后,僧人常喂以斋饭,久而久之它便就只在云间寺四周溜达,甚至还经常会在殿外听佛经。
他当时听到狗听喜欢听和尚念经后笑不可遏,还和念夏争执说那定只是因为它困了趴在殿外而已。
赵观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那就好,去找它玩,不玩够两个时辰后,最好别出现在我眼前,明白吗?”
赵观南说完潇洒的转身走了,留下呆若木鸡的长青。
过了好半响后长青动了动泛酸的眼珠子,五官全拧巴在了一起。
世子他,他明知道自己小时候被狗咬过,最是怵这种大狗,竟然还让他去找狗玩!!!
长青觉得自己的人生都灰暗了,世子爷他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