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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翠不辞而别,王太常自觉理亏,追悔莫及。元丰思念妻子,更是悲痛欲绝。不饮不食,体形消瘦。王太常心忧儿子健康,欲为他另择佳偶,以解忧愁。元丰不许,闷闷不乐,请来良工画师,描摹小翠画像,挂于卧室,昼夜祈祷。
    两年后,元丰偶尔外出,至一村庄,其时明月皎洁,置身之地,是一间亭园,乃祖传产业。骑马自墙外过,墙内传出笑语,驻足聆听,攀墙观望。只见园内两名女郎,游戏其中,云月昏黄,面貌难辨。
    只听得一名绿衣女郎开口说话:“婢子无礼,当逐出门外。”一红衣女郎笑道:“此乃我家园亭,到底谁该逐出门外?”
    绿衣女郎道:“婢子不知羞耻!汝不能为人妻,惨遭驱逐,还敢冒认物产?”红衣女郎道:“我被赶出婆家,总好过你大龄未嫁,没人光顾。”
    元丰侧耳倾听,红衣女声音婉转,酷似小翠,大喜若望,叫道:“是小翠吗?”
    绿衣女闻言大惊,不愿见生人,笑道:“我懒得与你争执,你汉子来了。”匆匆遁去。
    继而红衣女来,果是小翠。夫妻重逢,元丰喜不自禁,翻.墙进入园中,一把抱住小翠,死死不放。小翠凝神打量元丰,见他形销骨立,叹道:“两年不见,你瘦啦。”
    元丰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我天天想你,跟我回去吧。”
    小翠道:“我知道公子一往情深,只是无颜再见家人。适才与大姐游戏,偶与公子邂逅,冥冥中姻缘注定,不可逃脱。我一直住在此处,你若想我,可随时前来。至于跟你回去,再也休提。”
    元丰道:“你不回去,那我也不走啦。以后跟你住在一块,再也不分开。”
    小翠道:“话虽如此,但父母那边怎么交代?”
    元丰道:“无妨,我这便派人送信回家,跟父母禀明一切。老两口为人随和,想必不会生气。”当下写好书信,命随从带回府邸。
    父母收到信件,担心儿子独自在外,无人照看。特地送来两名丫鬟,一名老仆,服侍二人起居。丫鬟是从前熟人,一直照顾小翠多年,使来顺手;老仆亦是本分下人,勤恳良善,不致节外生枝。
    自此二人定居园中,小翠常劝元丰“昔在家时,公公怨我迟迟不孕。眼下双亲年迈,我又无法生育,不如另择良配,以续香火。钟家小姐,乃太史千金,出身名门,与公子门当户对,可谓郎才女貌。”
    元丰道:“我对你一片真心,续弦之说,切莫再提。”
    小翠笑笑,不再言语,心中寻思“自己与相公只有五年缘分,时辰一到,即是永别。”
    一年后,小翠容貌声音渐生变化,大异从前,眉唇眼角,与图画中肖像,迥然不同。元丰问道:“何以至此?”
    小翠笑道:“依你之见,今日之我,与昔日之我,谁更貌美?”
    元丰道:“今日美则美矣,只是我更喜欢从前的你。”
    小翠道:“想来我已老矣。”
    元丰道:“才二十来岁,怎么会老?”
    小翠微笑不语,取过图画,引火焚烧。元丰赶紧阻止,图画化为灰烬,已然不及。
    数日后,小翠重提续弦之事,元丰耐不过妻子软语相求,点头答允。于是聘娶钟小姐过门,结成佳偶。
    洞房之日,掀起新娘头盖,只见她容貌言行,与小翠一模一样,暗自诧异,火速前往亭园,小翠已然遁去,不知所往。床上留下一娟红绫,打将开来,内有一枚玉珏,心知是小翠遗物,佳人远去,无缘再见。
    当下携带新娘归家,虽顷刻不忘小翠,幸而新娘子容颜举止,无一不与小翠酷似,足可慰藉。自此始才醒悟:钟家婚姻,小翠早已知之。故尔化身钟氏,以慰他日之思。
    第四百三十九章 细柳
    细柳姑娘,中原人。腰肢纤细,娉婷可爱,自幼聪慧,粗解文字,精通相术。
    细柳性格沉静,不爱说人长短,艳名在外,上门求亲者络绎不绝。细柳一一接见,阅人众多,无一中意,年近十九,依旧单身。
    父母怒其挑剔,骂道:“天下岂无良配,挑三拣四,莫非想当老姑娘不成?”
    细柳道:“我本以为人可胜天,岂知姻缘莫测,不可强求。自今以后,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
    县城高生,世家名士,久闻细柳之名,上门求亲。双方一拍即合,定下吉日,送女完婚。
    婚后,夫妻和谐,相敬如宾。高生前妻育有一子,小名长福,年方五岁。细柳悉心照看,呵护备至,母子情深。
    一年后,细柳产下一子,取名长怙。高生问其含义,细柳道:“怙者,依靠也。我没别的意思,只希望长怙能够长伴膝下。”
    细柳不擅女工,独好经纪,善于理财。家中田产多少,赋税轻重,熟记于心。这一日,夫妻闲话,细柳道:“家中事务,妾自为之,不知可否?”
    高生道:“你肯主动替我分忧,求之不得。”自此后不再管家,大小事务,悉数交予细柳处理。如此半载,不曾有失。
    半年后,高生前往邻村饮酒,适有官吏上门,催交田赋。家中余粮不多,细柳一时之间难以筹措,好言善语,恳请官吏宽恕几天。官吏不听,徘徊室内,不肯离去。
    细柳无法,只得急召高生回来,问他有何对策。高生道:“此事容易,欲求宽限,哪有不破财之理?好好学着。”自怀中取出银两,贿赂官吏,轻松将他打发。
    官吏去后,高生笑道:“细柳,俗话说的好‘慧女不若痴男’。女子再怎么能干,随机应变之才、处事不惊之智,终究不如男子。咱们打个商量:家政繁忙,吃力不讨好,以后还是由我来管家吧。”
    细柳不肯,哭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我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自此后愈发勤勉,夙兴夜寐,每每提前一年储备粮食,交租之时,再没出过差错。又以此法储备衣布银两,家中存钱丰厚,开销供给,绰绰有余。
    妻子如此贤惠,高生大喜,常跟她开玩笑“细柳何细哉:眉细、腰细、凌波细,且喜心思更细。”细柳笑语对答“高郎诚高矣:品高、志高、文字高,但愿寿数尤高。”口中说笑,心中却是担忧“相公福禄有限,我观其相貌,不是长寿之人,宜早作打算。”
    村中有卖棺材者,细柳不惜重金购买,银两不够,又向邻里借贷。高生笑道:“此非急用之物,不买也罢。”多番制止,细柳不听。
    转眼过去一年,某富室之家发丧,急需上好寿棺,仓促间无处置办,特向细柳求购,出价极高,数倍于成本。高生眼见有利可图,劝说细柳卖棺,细柳不许,问她原因,默默不语,再三追问,泪珠盈盈。
    又过一年,高生刚好二十五岁,细柳知其命不久矣,禁其远游,归家稍晚,则派童仆催促。这一日,高生与朋友宴饮,忽觉身体不适,怏怏告辞。归途中堕马坠地,一命归西。其时正是酷夏,天气炎热,尸体极易腐烂,幸亏细柳预先备有棺材寿衣,从容料理后事,入殓下葬,一切顺利。
    那一年长福十岁,刚刚开始学文。父亲去世,无人管教,不肯读书,每日与牧童玩耍,屡教不改。细柳气急,一顿暴打,却是收效甚微,长福顽劣故我,依旧冥顽不灵。
    细柳无奈,只得道:“你既不愿读书,我亦不想勉强。只是贫家无闲人,谁也不能坐吃山空。从今天起,你跟仆人们一起操作,自力更生。如若不然,仔细你的皮。”
    长福点头答允,每日放猪牧羊,身着破衣。食无肉,睡无席,粗茶淡饭,苦不可忍。数日后,长福不堪劳累,深自后悔,长跪于庭,请求复读,忏悔认错,泣不成声。
    细柳不为所动,面壁不语,不理不睬。长福耍起无赖,连哭带爬,死赖不走。细柳哭笑不得,提起藤条一顿抽打,长福吃痛不过,狼狈逃离。
    尔后的日子,长福与仆役为伍,同牲畜共居,秋尽冬来,身无衣,脚无鞋,实在挨不下去,索性离家出走。
    细柳亦不挽留,听之任之。积有数月,长福四处游荡,乞讨为生,憔悴消瘦,终于幡然醒悟,回到家中,负荆请罪,甘愿受百杖之责,只求母亲原谅。
    细柳问道:“可知错了?”
    长福道:“孩儿知错。”
    细柳道:“既已知错,便不打你。以后安分喂猪,如若再犯,定不饶恕。”
    长福哭道:“孩儿宁愿挨打,只是再也不想喂猪,请母亲让我读书。”
    细柳道:“你若答应我努力勤奋,让你读书,也无不可。”一面说话,一面将长福搂入怀中,替他洗净头发,换上新衣,命其与弟弟同师学习。
    自此后,长福洗心革面,刻苦攻读,三年后考取秀才,文章瑰丽,深受中丞大人器重,每月发给银两,助其求学。
    弟弟长怙,性格愚钝,读书数年,尚不能记忆姓名。细柳知他仕途无望,转而劝其务农。长怙游手好闲,最怕吃苦,每次农耕,时时偷懒,细柳大怒,斥道:“士农工商,立国之本。你既不愿读书,又不愿务农,想活活饿死不成?”操起棍棒,一顿乱打。
    自此,长怙日与农夫作伴,同耕同劳。细柳监督甚严,稍有懈怠,立遭责骂。平常衣服饮食,至贱至陋,根本无法与哥哥相比。长怙口中不言,心中不平。
    继而农活完毕,细柳出资拿钱,命长怙经商自立。长怙好赌好色,钱财入手,转眼既空。生怕母亲责罚,谎说遇上盗贼,借此欺瞒。细柳何等精明,略加调查,立明真相。二话不说,又是一顿暴打。亏得长福一旁求情,侥幸过关。
    长怙连遭打骂,心中惶恐,略略收敛恶迹,其实本性难移,骨子里依旧叛逆。
    这一日,长怙跟母亲说:自己打算前往洛阳,经商买卖。名为上进,其实是借此远游,择机厮混。
    细柳心中雪亮,却并不点破,即出碎银三十两,以为盘缠,又赠送一锭整金,说道:“此乃祖传遗物,不可轻用,暂借你压货,以备不时之需。初次做买卖,也不指望你赚钱,只要能保住三十两本钱,那就够了。”叮咛嘱咐,良久方歇。
    长怙怀揣巨富,抵达洛阳,谢绝商旅,宿于妓院。每日与名妓李姬鬼混,十余天后,碎银告罄。自以为巨金在囊,并不担心。又混数日,取出金锭会钞,细细一瞧,却是一锭假银,外表镀以金水,里面不过一块废铁。
    李姬大怒,嘴脸立变,一副冷冰冰模样,讥刺嘲笑,言语恶毒。是夜,长怙独坐妓院,满腔失落,有心就此离去,又贪恋李姬美色,心想“李姬与我交好半月,应当顾念旧情,绝不会赶我走的。”
    一念未毕,忽听得脚步声响,两名官差手持铁链,闯入房中,叫道:“小子,喝花酒,吃白食,你的案子犯啦,跟我们走吧。”不由分说,给长怙戴上铁铐,关入大牢。
    原来李姬无情,暗中偷走那锭假银,前往衙门告状,索要嫖资。
    长怙身处监狱,尝尽苦楚,每日苟延残喘,追悔莫及。
    当初,长怙远行洛阳,细柳跟长福说:“二十天后,你替我去洛阳走一趟,切莫忘记。”长福问道:“为什么?”细柳道:“你弟弟行为轻浮,与你昔日类似。如果不是我当初狠心教导,哪有今日之你?旁人皆说我冷漠,但暗中哭泣,泪湿枕被,又有谁知?你弟弟恶习缠身,不经磨难,难以从善。那日我故意赠他假银,无非是想挫其棱角。如果所料不差,长怙此刻想必陷身囹圄。中丞大人与你交好,可前去求情,救你弟弟脱灾。相信此事过后,他定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长福谆谆受教,依言前往洛阳。其时长福受中丞大人器重,遐迩闻名,县令早已知之。听说他是长怙兄长,二话不说,立即将长怙释放。
    兄弟两回到家中,长怙担心母亲责骂,屈膝跪地,诚心请罪。细柳板着脸训斥:“此行洛阳,闹出如此动静,可遂了心愿?”长怙只是哭泣,不敢作声。长福代为求情,细柳余怒方消。
    自此后,长怙一改陋习,本本分分做人,诚诚信信经商,积数年之聚,攒下黄金万两,富甲一方。至于长福,亦是奋发图强,三年中举,三年登科,进士及第,风光无限。
    (这是一个母亲教子故事,蛮有借鉴意义的。)
    第四百四十章 局诈(一)
    某御史家人,偶尔前往闹市,迎面走来一人,衣冠华丽,近前与之攀谈,相交甚欢。那人言语中问起御史姓名、世阀、籍贯、喜好,家人一一说了。
    那人侧耳聆听,微笑点头,自我介绍“在下姓王,乃公主亲信。”家人神色立马恭敬,笑道:“原来是公主门下,久仰。”
    王某道:“仕途险恶,为官之道,首要在于靠山。不知贵主人靠山是谁?”家人道:“暂时没有。”
    王某叹道:“惜小费而忘大祸,不智。”
    家人道:“依王兄之见,朝堂之间,谁可依托?”
    王某道:“公主待人温和,自是最佳人选。若不惜千金为礼,我当设法引见。欲访公主,并非难事。”
    家人大喜,说道:“千两黄金,不是问题,却不知王兄住在何处?”
    王某道:“我与兄台同巷,你不知道吗?”随手指点住所。
    家人回去后禀明御史,御史大乐,当即准备宴席,邀请王某做客。王某欣然而来,席间谈起公主性情、起居琐事,娓娓道来,绘声绘色,说道:“公主地位显贵,等闲人难以见面。如果不是看在同巷份上,即使赠予百金,我也不会帮忙。”
    御史内心感激,连连称是,临别时定下盟约,王某说道:“大人可自备礼金,公主那边我自会打点,数日内必有结果。”
    三日后,王某再次登门,骏马锦衣,跟御史说:“快快整治行装,公主事务繁忙,求见者摩肩接踵,自早至晚,难得休息。好不容易今日有空,宜火速前往,错过时机,后悔莫及。”
    御史点头赞同,当下收拾行囊,备下千金重礼,出门往东,曲折十余里,至一府邸,富丽堂皇,知是公主别宫,不敢贸然进入。
    王某翻身下马,说道:“欲见公主,先送礼单。金子给我,我替你转交殿下。”
    御史解下包裹,塞入王某手中,说道:“里面是千两金叶,贵重非常,兄台可要在意,切莫遗失。”
    王某笑道:“放心,我理会得。”伸手推门,进入内殿。
    过不多时,王某去而复返,说道:“恭喜大人,公主有请。”御史振奋精神,理一理衣襟,跟随王某入府,穿廊过室,来到一处大殿。途中守卫森严,壁垒丛丛。
    殿内一名丽人,高坐堂上,容颜秀丽,美貌如仙。左右侍女林立,个个皆着锦绣,罗列成行。御史跪地请安,丽人赐座赐茶,金碗泡水,茶叶芬香。
    主客互致问候,气氛融洽。俄尔茶凉,御史起身告辞,丽人赠以礼品,赏赐快靴貂帽,材质上佳,做工一流。
    御史回到家中,深感王某恩德,持帖上门拜访,只见门扉紧闭,阒无一人。寻思“王兄俗务繁忙,想是伺候公主未归,我明日再来吧。”如此连续三次,三日三拜,仍不见王某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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