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来者是徐州龚家公子,这丫头又是这龚家公子的贴身丫鬟,这曹师爷也是毕恭毕敬的将这事情的由来解释了一番。
原来,这还要从柳小桃下午在巷子里看的那场好戏说起。
下午,那薛老头看着那柳小桃像逃命似的就跑开了,还以为这丫头定然又是会忘了去哪镇远候侯府后院取鱼篓子的事,这好不容易忙活完了这摊子上的活计,就是挽了袖子往那镇远候侯府后院赶。
正巧,就是和这衣服还没裹好数着银票出来的紫烟撞了个正着。
薛老头也是给这醉花楼送鱼的老人了,虽然两人不熟识,可彼此都见过几回,这紫烟见着自己这手握银票的样子被薛老头撞了个正着。
紫烟担心这薛老头会告诉这醉花楼里的老鸨花妈妈,花妈妈可是个雁过拔毛的铁公鸡,若是让这花妈妈知道,这手里的三百两能剩个一百两,就是谢天谢地了。
情急之下,这紫烟也没多想,恰巧看着这巷子有人经过,恰巧自己衣衫又是散乱着,张口就喊着“非礼。”就在这薛老头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这些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好汉们,给撂倒了。
之后,就是连捆带帮的被送到了这县衙里,这县官大人和这紫烟也算是有些风尘纠葛的相好了,见着这撩人的小美女在堂下一阵哭一阵念的,就是被迷得昏昏然,安排了曹师爷快些结案。
自己,就是搂着这紫烟姑娘钻到了这后院,折腾了些什么该折腾的,罢了,紫烟就是带着这三百两银票拍拍屁股走人了,而薛老头这冤大头,自然,就是得留下,背这不知怎么来的黑锅。
曹师爷当然不会如此赘述,简单就说了这薛老头如何如何见色起意,如何如何污人清白,说的薛老头就似那江湖采花大盗一般,罪不可恕。
“清白?那叫紫烟的早就没了清白了吧。”柳小桃越听越气,冷不防的,就是抛出了这么一句。
“这位姑娘什么意思?”要不是看在这龚公子的面子上,曹师爷只怕,早就想将这柳小桃给扔出去了。
“方才的证供上怎么写的?双方都是怎么说的?”龚本寿虽然不懂这事和自己的陈恩人有什么关系,可是既然恩人管了,自己也不能不在乎。
“紫烟姑娘描述得很详细,说是自己才走到那巷口,就是被人一拉,有个大汉就是在自己身后死死的拽着自己,左手捂着自己的嘴,右手搂着自己的腰,自己方想回头看看是哪个这么大胆,就是听到这身后的人对着自己的左耳说着威胁自己的话,自己害怕极了,正想着这定是遇到哪个采花贼了,要遭殃了,趁着这登徒子疏忽的时候,才是大声呼叫了几声,幸好这被路过的人听到了,才将自己救下。”
曹师爷是一字一句的念着这方才的公堂记录,一个字都不落下。
“师爷,你再念一遍。”柳小桃一挑眉,身子往前欠了欠,就在这曹师爷聚精会神的念着这记录的时候,自己,却是忽然开了窍一般,一下,就是听出了破绽。
曹师爷看着这调笑一般的柳小桃,不知是该念呢,还是不该念,只见得这柳小桃又是背过身,打量打量了这龚本寿的身形和这身后这快班捕快,又是一笑。
龚本寿个子挺拔,足足高了柳小桃一个头,可这快班捕快也不差,柳小桃索性,就是拉着这龚本寿和快班捕快做起了演练,按着方才曹师爷念的一步一步慢慢来操演着。
“曹师爷,你可是看好了,这就是你说的那紫烟姑娘说的极为详细的过程,如此一来,你可觉得有什么不妥?”柳小桃站远了些,看了看着互相都有些窘迫的抱在一起的两个大男人。
龚本寿扮作在后头不轨的采花贼,这才搂着这快班捕快,按照那步骤偏头要威胁这怀里的小美人,却是被柳小桃喊了一声“停。”
“公子你把左眼闭上再试试。”
“闭上?闭上就看不到了。”
“怎么就看不到了?你不是还有右眼吗?”
“可我和这捕快大哥一般高,右眼就被这捕快大哥的头给挡住了啊,若是将左眼也闭上,就当真什么都看不到了。”
柳小桃一拍掌,就是道,“这就对了。”
在众人不解之际,柳小桃只是直直的走向这堂下躺着的薛老头身旁,看着这一地的黑头签,喉咙一哽咽,却还是强作镇定的抬起这薛老头的下巴,露出这薛老头白如纸色的脸庞,指着这薛老头包着黑布的左眼就是道,“你们可以看好了,这犯人的左眼是包着黑布的。”
柳小桃说着,又是将这黑布一扯,薛老头这萎缩无光的左眼暴露无遗,薛老头对自己说过,这是自己在战场上,被一枝暗箭正中眼球的伤到的,当时自己手里还拿着砍刀,弟兄们还在拼死拼活的杀敌。
而杀在前面的,就是柳小桃的爹爹柳大勇,柳大勇真的很勇猛,一双双刀舞得生风,可是,就在薛老头咬着牙将这插在眼窝里的箭拔出来的时候,即便是少了个眼睛,薛老头也是看得真真的,这自己的好战友,双刀陈大勇是如何为自己拦了一刀,最后,一把双刀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这辈子我欠勇哥的,都还不了了,只要你好好长大,以后嫁个好人家,我也就算尽了些心了。”薛老头说这番话时,已经喝了二斤的米酒了,米酒不醉人,可薛老头却偏偏是醉得一塌糊涂。
只因那天,恰好是自己爹爹牺牲的整整第十个年头。
看着薛老头这只空空如也的眼窝,柳小桃想起了过去许多事,怔了怔,回了回神才是说道,“师爷可是看清楚,看明白了?这犯人的左眼,分明,是瞎的。”
曹师爷脸色微变,却又听得这柳小桃咄咄逼人字字珠玑道来,“我曾见过那紫烟姑娘一面,那姑娘的身形,和这犯人也是相似的,按照那紫烟姑娘说的,这犯人威胁她是,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试问,天下哪里会有这么傻的人?若有,那也该是傻子痴儿,又怎么会见色起意呢?”
曹师爷欲争辩,这柳小桃却似气上心头不肯罢休一般,又是道,“一件民事案子,事关民生,县官大老爷却敢丢给你一个小师爷管,真不知,他是撞坏了脑袋,还是根本,就是忙着其他风花雪月的事,没有时间管罢了。”
曹师爷忽而以一下,却是看着这堂外,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一般,脸色,一瞬间,就是变得极为难看。
005又是你个小侯爷
柳小桃却是不在乎,看着这师爷陡然变色的样子,想起来,这害得自家老爹如此的,还有这个糊涂师爷,毫不顾忌的就是指着这曹师爷的鼻子骂道,“再说说你这个师爷,本身就是个没品级的,还敢丢了这么多黑头令,分明,是想屈打成招,好去邀功是不是?”
衙门里头,惩处犯人的令牌分三等,分别是白头令,黑头令,红头令。白头令,打打便罢,叫唤两声,还能安然无恙般的自行离开;黑头令,四十板子下去,不是皮开就是肉绽;红头令就不用说了,只留着半条命的人,回去,只待早些准备棺材就是了。
黑头令是不轻易用的,可这事情未明,单凭那紫烟的一面之词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老爹,让自己,怎生不气。
柳小桃才说个痛快,却是听到这堂外忽而就是响起了两声响亮如钟鸣的击掌声。柳小桃一愣,闻声望去。
堂外,不知何时,就是站着个挺拔而立的束发少年,腰束革带,一身海蓝色长袍,神态潇洒,英气逼人,若这龚本寿是男子的温柔安润之美,这男子,便就是那英气豪迈的典范。
可柳小桃此时,可是无心去关心这男子的容貌,只是缩缩脖子,看着这男子的装扮,定然,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子弟。
这曹师爷是个极会见风使舵的主,这才瞧着这龚本寿又是看了看着忽而出现的公子,又是哈着腰又是上前行礼,出口惊人的唤了句,“小侯爷。”
这小侯爷却是摆了摆手,无心和这小小的师爷,只是冷眼打量着柳小桃,看着几分眼熟,不知在哪见过一般。
“这位姑娘方才口若悬河,说了许多,在下只想问一句。”这小侯爷语气极为平淡,可看着话里的意思,该是在这堂外站着也有些时候了。
“你说。”柳小桃虽然知道对方是侯爷,但薛老头教得好,这输人不能输气势,这身子一挺直了,还当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这小侯爷颔首一笑,这看着柳小桃的眼神就如看着一个闹事的三岁小孩一般,张口只问了一句,“证据呢?”
柳小桃一下,就如那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哧溜一下,原本的架势都消失殆尽,哑然四顾,不知如何回答。
“公堂上,是个讲证据的地方。”小侯爷摇了摇这折扇,扇子一打,噼啪作响,让柳小桃猛然回神。
“可就因为没有证据,就可以乱诬陷人了吗?”柳小桃不服气。
这小侯爷单单冷笑了一声,道,“你没有证据,凭什么就说人家是诬陷呢?”
“官官相护,我不和你说。”柳小桃一撅嘴,回头不理这小侯爷,只是凑在龚本寿身边,眼巴巴的看着龚本寿。
龚本寿先是耸耸肩,末了,才是懂了柳小桃的意思,张口欲替着这柳小桃和这堂下的薛老头辩解些什么,却是听得这小侯爷继续说道,“官官相护的话,也就是你这等刁民无理取闹的时候托词罢了。”
还未等这柳小桃磨好了尖牙利嘴再好好战战这横空一脚插进来的小侯爷,却是听得叮咚一声脆响,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就是准确无误的丢在了这师爷桌前。
公然行贿?柳小桃睁大了眼,这曹师爷亦是睁大了眼,可无论是从这小侯爷的身份看,还是从低位上看,完全,没有必要贿赂一个小小的县衙师爷的啊。
“你且好好看看这银子底上的字。”这说话的,不是小侯爷,而是这小侯爷身边的小厮,柳小桃记得,是那个叫莫白的家伙。
而这小侯爷只是背手站着,似乎,在等着一场早就知道结果的好戏。
待这曹师爷看清了这银子背面刻着的“镇远候侯府敕造”几个大字又一皱眉,不懂其意。
柳小桃也是抢着去看,可惜不识字,只得一愣,求助于这龚本寿。
这叫莫白的小厮紧接着,又是摇头晃脑的按着自家主子吩咐的理直气壮的说道,“这,是镇远候侯府自造的纹银,你且去醉花楼紫烟姑娘的房里搜上一搜,看看,那女子房里是不是也有这刻着标志的纹银。”
莫白说完,冷哼了两声,继续道,“这分明,是那风尘女子紫烟,偷了我们镇远候侯府的银子,又是在逃跑时和这薛必安撞了个正着,怕事情败露,由此作假,贼喊捉贼,嫁祸他人,你们县官老爷不明事理,就听信了那紫烟一家之言,这不是被女色迷了眼睛,是什么?”
奴才跟多了主子多少也会有几分主子的气概,莫白一声声的质问,震得这头上新上过漆的房龚柱都是在哗哗掉着木屑似得作响。
柳小桃眼珠子一转,那巷子里的事,自己和龚本寿可都是看得真真的,虽不知这小侯爷先给人家银子又反将一军这卖的什么关子,可如今事态是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的,自己何必多去掺合。
果不其然,这曹师爷一听了这事关镇远候侯府,这脚下就是不住的哆嗦,就差跪了下去,左一个“小的该死”,右一个“小侯爷饶命”,一口一个的叫着,不得不说,柳小桃心里听了,着实很舒服。
之后,这县官大老爷都是被惊动了,在一番所谓的水落石出后,纵然这都已经年过五十的县官大老爷在舍不得那娇滴滴的小娘子豆腐似得小脸蛋,也不得不下令搜查醉花楼,还这薛老头清白。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的就是暗了下去,好不容易出了结果,柳小桃再也忍不住了,立马就是扑倒这薛老头身边,一声声的唤着“老爹。”
可这薛老头当真就是昏死了一般,毫不动弹。
“老爹,老爹你醒醒啊,老爹你醒醒,咱家的鲶鱼不见了,都跑了,你还不醒来么?”柳小桃边喊边是眼泪就在眸子里打着转。
“不过是些淤青小伤,抓些三七、红花、川穹熬药内服,再将生姜碾碎了和面外敷,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能下地了。”这小侯爷摇着扇子,不知何时,就是走到了这柳小桃跟前,轻描淡写的说了这么一句。
听了这话,柳小桃一抹眼泪鼻涕就是站起身来,瞪道,“你说得倒好,你们富家公子那个不是十指不沾泥的好生养着,小伤?恐怕你一辈子都受不了这种小伤。”
“大胆,敢这么对小侯爷说话。”莫白喝道,却是被这小侯爷拦住了接下来的话。
“我建议,你还是省些口水,想着怎么把你家老爹送回家好了。”这小侯爷头一摆,撇撇眼,又是喊了句这依旧盯着这胆子忒大的柳小桃的莫白。
莫白不甘心,跟上了这小侯爷又是悻悻的问道,“小侯爷何必这么护着那乡野丫头。”
“护着?哪里是护着?我不过,是实在厌烦了这女人的叨叨念念罢了,听着,闹心。”
两人的对话柳小桃是听得真真的,可是这小侯爷也是提出了个实际性的问题,让自己无心在去和这侯爷斗嘴,看了看着如一滩死泥的薛老头,柳小桃只是皱眉,该怎么,才能将这一动都不会动的薛老头给运回去呢。
夜色,着实有些深了,外头是繁星缀缀,很是灿烂。
县衙破天荒的因为小侯爷的到来开了个夜班,夜审紫烟偷银案,这回,纵然这紫烟在堂下怎么装委屈扮可怜,这县令大老爷也是一脸的铁面无私的模样。
直到这紫烟喊出了句,什么什么郎,你忘了那夜对我的承诺了吗?
惹得这在场的人鸡皮疙瘩是落了一地,这县令大老爷更是脸色铁青,当即丢了一把黑头令,也算是把打在薛老头身上的给打回来了,当然,是柳小桃照顾了一夜薛老头后,听那村头的狗儿说起的。
昨个,纵然龚本寿再想跟着柳小桃一起回来,可是一是这县令大老爷的盛情难却,二是柳小桃和薛老头这间两个人住都嫌挤的破茅草屋,实在,也是容不下这尊大佛。
所以,龚本寿留宿在了那县衙后院,自己则是拖着个破板车好拉歹拉将这看着不重,实则重如牛的薛老头给拉回了这小渔村。
迷蒙地就在床边趴着睡了一夜,迷蒙中又是听着这院子外头似乎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迷蒙地揉了揉眼睛,这声音,已经是到了门口了。
“小桃,你那板车用完么?用完了我可得还给县衙呢,仵作等着用呢。”
柳小桃正是用这冷开水漱着口,听到这“仵作”二字,嘴里的茶水正是喷了这来人一脸,柳小桃一下,又是将这剩了半口的冷水咽下,张口就道,“合着你昨天借给我的板车,是用来拉死人的。”
“也不能这么说嘛,活着都是要入土了,这,嘿嘿,这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这来人嘻嘻一笑,在这破落的院子提溜了一圈。
这院子不大,东西也是少得很,除了鱼篓子还是鱼篓子,独独这院角边,长了棵七斜八歪的老桃树,如今快到中秋了,这老桃树也是孤零零的结了几个果子,小得很,看着也似这柳小桃日日吃不饱饭似得干瘪。
可这来人,却是眼巴巴的就看中了其中一颗果子,边是这么说着,就边是蹭到这桃树边,掰了颗小桃子下来,正欲张口,这手里的桃子却是被一直小手麻利的抢去了。
“啊呸,”柳小桃手里握着这桃子,又是啐了一句,“你这吃的还都得还给茅厕呢,这般咒我家老爹,还敢偷我家果子吃。”
柳小桃边说,又边是将这桃子在衣襟上擦了擦,看着眼前这人好奇没气的说,“昨个还装作不认识我,好歹也是咱们渔村出去的人,以为十年不回来,还当真没人认识你了?”
006醉花楼里姑娘多
这来者,正是昨个的快班捕快,实际上,也正是这前几天刚过世的孟爷爷九代单传的孙子。
这孙子,自小就是个得瑟孩子,惹下的麻烦数上三天三夜都是数不完的,渔村里的娃娃们都尊他一声“孟头儿”。这久而久之,倒是让人忘了他真名,导致这孙子十年前刚满十八,意气风发之际,去县衙报道时,一失手,这档案上的名字也填成了“孟头儿”,自此,就是改了名了。
可也就这十年前这孟头儿出去后,就再也没回过渔村,至少,没有在白日里回来。
有人说,是因为这孟头儿的爹爹就是受这县衙的污蔑入罪,死在了狱里,这孟爷爷很是气恼,一病不起,听说这孙子要去这县衙当差,一气之下,就喊着断绝爷孙关系,这孟头儿,也就再不敢回来了。
柳小桃看着这孟头儿的德行和那孟爷爷的犟脾气,估摸着也大抵是这样。
不过柳小桃倒是知道,这孟头儿就是性子欠打,孝心还是有的,就在昨日自己还在苦恼这孟爷爷的丧葬费怎么凑的时候,这孟头儿连同将这拖死人的板车偷偷借给自己时,又是在自己怀里塞了包碎银子,柳小桃掂量着,估摸着也是和丧葬费没差的。
正是诧异这孟头儿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这孟头儿这今个一大早就是来了自己的院子,这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要板车,第二件,就是偷摘自家院子的桃子,果真,是本性难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