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尉迟恭加上他身后跟着的禁卫小分队,如此多双眼睛亲眼目睹了琉玉宫中混乱的现状,只怕今后皇帝追究起来是众口难掩,而他们这些劝主不力的失职奴才便首当其冲。
那梁公公见人闯宫,便恶声恶状地指着尉迟恭骂道:“反了反了,你们真是逆了天了!没有娘娘的传召,身为男子竟敢随便闯入内宫!你们就不怕掉脑袋么?”
尉迟恭身为皇亲国戚,自然不会理会梁公公这种会叫的狗。
只见他煞有介事地朝状似疯癫的韩皇后正儿八经地施了一礼,便站起身拱手道:“事出突然,本爵不过是便宜行事.”
“方才本爵路经琉玉宫外,却听到内里有人高呼救命,还以为有刺客闯宫。“
“为了娘娘之安慰,本爵责无旁贷,自然要领着人进来救驾!”
徐曼青在尉迟恭说话的当口,扫了一眼尉迟恭身后站着的禁卫小队长,当下又吃了一惊。‘
原来这禁卫小队长并非他人,而正是在殿前都指挥使司麾下任命的威武副尉,自他大婚后就再也没再见过面的吴岳泽。
徐曼青是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这尉迟恭和吴岳泽是怎么联系在了一起,又是如何得到消息赶过来救人的。
但如今她的安危都是小事,反而是动了胎气见了红的玉芍才是最最紧要的。
“驸马爷,求驸马爷赶紧替周婕妤传太医过来。周婕妤动了胎气,要赶紧处置,否则将有性命之忧啊!”
尉迟恭看了一眼依旧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玉芍,心下也是焦急万分。
只见他单膝跪地,对玉芍说了一句冒犯,便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徐曼青如今真盼来了救兵,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力,便硬是撑着剧痛的身子爬了起来,跟在尉迟恭的身后就要往殿外走。
尉迟恭对身边的禁卫厉声喝道:“赶紧给本爵去请太医院请折太医!”
这折太医是专攻千金妇产科的能手,保胎安胎接生都不在话下。如今这情况,看来也只有折太医这种老资格的太医出手,才能保得玉芍母子平安。
谁知那原本癫狂的韩皇后在听到尉迟恭的吩咐之后,竟然猛地挣脱了旁人钳制的手,哐当一下就将额头撞在了一旁的梁柱之上。
韩皇后的额头顷刻间便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汩汩从受伤处留下。
众人大惊,还以为韩皇后是受了刺激意欲自戕,可谁知韩皇后撞柱子的力道掌握得十分好,那额上的伤口虽大,但却没有昏厥,看样子也不似有性命之忧。
下一刻,只听那韩皇后气若游丝地道:“去……本宫受伤了……
“赶紧,给本宫……去太医院……找折太医过来……给本宫诊治……”
这“折”姓本是出于西北少数民族的姓氏,在这皇宫大内里本就罕见,而这太医院里,折姓的太医也就仅此一位。
如今韩皇后指名道姓地要折太医过来给她诊治他并不擅长的外伤,分明就是跟玉芍过不去,存心要置她于死地。
韩皇后继续道:“还有……还有魏太医……上官太医……宋太医……”
“都给本宫叫来……”
梁公公一听脸色大变,若是将这几个值守的太医都叫来,那太医院里能给玉芍安胎接生的就没人了。
梁公公知道,这韩皇后在事情闹大之后是一不做二不休了,可一想若他真是去了,待皇帝回来失了爱妃又没了孩子,岂不会动了天怒?
思及此,饶就是梁公公此刻也犹豫了。
韩皇后哪能看不出他脸上闪过的神色,只见她狠狠地掐住梁公公的手腕,直将那腕子掐得是血肉模糊。
那梁公公吃痛,这才聚起了精神来,又看到韩皇后眼里的警告之意,便知道自己虽说日后有可能会被皇帝责罚,但若他此刻不去太医院,立刻会没命的就是他自己。
万般无奈之下,梁公公只得屁滚尿流地带着小太监跑出了琉玉宫去请太医。
而尉迟恭虽然无奈,但韩皇后受伤是事实,从位份上来看,她要钦点一个太医为自己看伤,玉芍是万万没资格置喙的。
只不过这韩皇后的害人之心是众人皆知,可尉迟恭如今闯宫在先,更没有权力忤逆韩皇后的懿旨,也只能生生吞下这哑巴黄连,冷哼一声之后便只得先将玉芍给抱回了她所在的跃星阁。
徐曼青没有久居宫中,自然不知道方才韩皇后在最后的关头还给他们布下了这般大的陷阱,便以为只要出得这琉玉宫来再找了太医,玉芍的症状便能得到缓解。
谁知道尉迟恭的脸色丝毫不见好转,待到进了跃星阁,待尉迟恭将韩皇后的毒计和盘托出,徐曼青这才知道何谓最毒妇恶人。
徐曼青听罢脚一软,差点没跌下地来。
跃星阁里一直负责伺候玉芍的宫女太监此刻正忙得团团转,找布巾的找布巾,烧热水的烧热水。
尉迟恭让宫娥扶着徐曼青,蹙眉道:“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韩皇后定会将千金科的太医们一直扣在琉玉宫中不放,就算有别的太医来,面对周婕妤这样大的月份才出事的孕妇,想必也是束手无策……”
徐曼青青白着脸没有接话,就在这个当口,吴岳泽领着人将太医院的太医给请了过来。
那些个过来的大夫一个个看着不过是三十出头,有些甚至看着还未到而立之年,一看便知道资历尚浅,一问才知他们只不过是医侍,离太医的称谓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内宫,玉芍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直扰得人是心慌意乱。
那几个医侍进去查看情况了之后,一个个都白着脸摇着脑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徐曼青在医科大学时虽然也接触过产科的一些知识,但这毕竟不是她的专攻,且这古代大齐也并不具备剖腹产的手术条件。
如今这种情况,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打入催产素提前让子宫收缩,尽快让胎儿产出。
可这古代又哪里有这种现代科技才能提取的激素?
但事已至此,徐曼青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只听她对那几个年轻医侍问道:“宫内可有什么方子,是可以让产妇提前宫缩,生出孩子来的?”
那几个医侍面面相觑了一下,随即有一人站出来道:“微臣倒是学过这样一个,但这却是一个偏方,里头所用的也皆是些虎狼之药。用了此方的产妇很有可能会造成产后血崩,而且……”
“而且什么?”徐曼青急问道。
那医侍满头大汗地道:“而且这药药性虽猛,但药效较短。”
“若用药后半个时辰之内孩子未能产出,宫缩便会停止。可于此之前,产妇腹中的羊水有极大可能已先行排出,在这般情况之下……”
“只,只怕是会一尸两命了……”
徐曼青一听,失力地跌坐在凳子上。
“怎,怎么会这样……”
这厢,徐曼青等人正在外殿一筹莫展两头为难,可内殿里却忽然跑出来一个宫女,对着徐曼青急急道:“夫人,夫人,我家主子正唤你进去。”
徐曼青一听,也顾不得许多,赶紧进了那帘帐重重的内殿去。
此时距离方才出事还未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而动了胎气的玉芍却与刚刚闯宫之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只见她发髻散乱,青丝早已被汗打湿,有些还贴服在她的脸颊边和额头上,一张小脸惨白得骇人,嘴唇更是干涸开裂,眼下泛出了一丝青白,细看之下,仿佛就连眼窝都开始陷了进去。
“玉芍,玉芍……”
“是我对不住你……”
徐曼青的眼泪滂沱直下,险些连话都说不出来。
玉芍吃力地抬起指尖碰了碰徐曼青的紧握着自己的手,有气无力地道:“你,你莫要哭了……”
“我,我本就命贱……之前吃的苦痛……也不知比现下……多,多了多少……”
只见玉芍嘴角泛起一抹惨笑。
“或许是我命该如此,愣就是……愣就是没有福气过上几天好日子……”
玉芍的视线转向下方,幽幽道:“只是,只是可怜了我这未出生的孩儿……”
徐曼青一听,赶紧掀开被子往里头看了一眼,只见玉芍□的被褥已经浸染了一片血红,看起来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第165章
尉迟恭虽未得进内殿,但在殿外看那群医侍们神色紧张地诉说,也知里头情况凶险。
特别是当玉芍将徐曼青唤入内殿之后,更像是在交待临终遗言一般,更是增添了无限的凄凉之感。
想这玉芍身世大有可怜,当初也是因为要帮其父族平雪冤仇,才会答应入宫献舞。虽说最后被皇帝老儿看上绝对是意料之外的事,但不得不承认今日这个女人走到这般绝路上,他尉迟恭绝对也是个填柴加薪助了一臂之力的人。
尉迟恭心忧难安,想起今日之事,确实也是十分的巧合。
话说在那叶嬷嬷与孔恩霈怯怯低语一番之后便匆匆离去,孔恩霈当下也是六神无主,直望着叶嬷嬷远走的背影,脑中确是一片茫然。一阵寒风刮过,不禁让孔恩霈觉得又冷又累,登时觉得肚子都有些隐隐作痛起来。
就在她忧思重重欲转身回偏殿再做图谋的时候,忽然从门廊边神不知鬼不觉地闪靠过来一人。
孔恩霈先是被小小地吓了一跳,但又看见那男子身型高大眉目俊朗,样子瞧着就不大似坏人。且他身着大内禁军服制,看样子还是个不上不下的武官,便也没有做声。
只见那武官将食指竖于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四下张望见无人靠近,这才将孔恩霈拉至抱厦内叙话。
孔恩霈原本还以为这男子是高太后安插在偏殿里保护她们的另一枚棋子,可一听那男子解释才知道,这男子原是之前便与徐曼青认识,后因他们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自分嫁娶之后便淡了联系。
孔恩霈听得狐疑,也不知这自称姓吴名岳泽的五官会不会是韩皇后那边的奸细,如今是趁着空子跑出来套话来的?
不过这也难怪,吴岳泽与徐曼青私底下的那些子事儿本来就是在打擦边球,徐曼青自然不会傻到随便逮个人就说道出去。如此这般,孔恩霈自然不识得吴岳泽这号人物,心生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吴岳泽见她眼眸中明显充斥着防备之色,无奈之下只得将那些不大能见光的事情全数抖搂了出来,其中也包括他曾对徐曼青暗生情愫之事。
孔恩霈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又听吴岳泽说的事情严丝合缝找不出丝毫破绽,就连徐曼青原先住的小跨院和烟袋胡同里的三进院子的住址和伺候的小红小翠都一字不差地对上了号,这才卸了心房,急急地跟吴岳泽商量起对策来。
而说来也巧,这吴岳泽自被他老爹安排到殿前都指挥指挥使司任职后,便领了在大内防卫的差事。而在皇帝决定软禁徐曼青和孔恩霈之后,吴岳泽又恰好被调来守卫偏殿。
吴岳泽虽知这偏殿里头关着的人是徐曼青,但如今她已经贵为从四品诰命恭人,若是论起品级,他这个五品都还不到的小武官见着她还要行礼作揖。
吴岳泽不由得想起他在被迫娶亲之前曾生出过想将徐曼青納做偏房的想法便心生愧疚,后来虽然时过境迁,他仕途顺畅而徐曼青也因项望山的高升而封诰,两人也便渐行渐远,以至于阴差阳错地在这皇宫大内里有了相逢的机会,吴岳泽也因避嫌而有意无意地刻意避开与徐曼青打上照面。
徐曼青因是女眷,在宫里要恪守妇道还是其次,最关键的是要躲着虎视眈眈的韩皇后,在被软禁的日子里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龟缩不出,外加有吴岳泽的刻意回避,徐曼青不知他的存在倒也正常得紧。
其实此时吴岳泽和孔恩霈是急火攻心,加之在这皇宫大内里是人微言轻,能使唤的人基本没有,哪能想出什么出其不意的良策来。而若想在韩皇后手下捞人,唯一能用的法子就是去抱大腿。
两人一经商议,便决定由持有出宫令牌的吴岳泽出宫赶赴普陀寺寻高太后回来救命。
吴岳泽见事不宜迟,赶紧跟手下带着的几个手下打了声招呼,寻了个由头便匆匆要往宫外赶。
不过这更巧的事情还在后头,就在吴岳泽行至含元殿附近时,恰好看到同往宫外走的驸马爷尉迟恭。
因徐曼青早前在尉迟恭所开的珍颜阁下任妆师,在项望山得胜还朝之后虽然不再接活计,但饶就是平日里素不爱打听豪门八卦的吴岳泽也知道尉迟恭大手笔地将珍颜阁作为贺礼送给徐曼青的事,由此可见两人交情绝非寻常。
如今情势险恶,吴岳泽明白就算他出宫赶往普陀寺也未必能第一时间见到高太后。毕竟皇帝太后出行,普陀寺的方圆十里早被清空闲人莫近。吴岳泽既不是有防卫任务的武官,又没有皇帝和太后御赐的信物,若想闯过重重关卡直接面见天颜,想也知道是不大可能之事。
但眼前的驸马爷尉迟恭则不一样。由于跟大齐皇室有姻亲关系,这皇亲国戚就算只是个皇商那也是享有特权的,若由他出面,能够顺利见到高太后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思及此,吴岳泽立刻上前行礼并表明了身份。
尉迟恭今日入得宫来,不过是因为宫里的人来报说他的公主亡妻出嫁前所住的宫殿因常年无人居住有些地方需要装饰修补,而今日是大功告成之日,便邀尉迟恭入宫来探看一番,瞧瞧有哪里改动得不合适的便差人重做。
待尉迟恭在灵犀宫里转了一圈,鸡蛋里挑骨头地随意说了几处小地方让工匠休整,以示他在内心里眷念亡妻对她生前所住所用之物丝毫不忘的心意之后便出了来。
谁知刚出门没多久,便见一脸生的禁卫武官上前施礼。
一开始尉迟恭还有些莫名,一般而言宫内的宫人将官见得他,都是避道一旁低头行礼便可,并不需要上前自报家门。否则这宫内值守伺候之人甚多,这都一一上前自我介绍一般那还得了?
可当尉迟恭听到吴岳泽说自己是守卫偏殿之武官的时候,尉迟恭暗自思忖了一下,联想起自太子遇害后的这段时日来宫中发生的种种,立刻回过味来。
在对吴岳泽说了平身之后,尉迟恭便立刻说有差事让吴岳泽办,寻了个僻静之处让他上前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