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天市坐在床上, 眼神与表情尽是茫然，林舒月能察觉得出，陈嘉垣存在他身体的那种感觉已经消失殆尽。
这几天心里一直有着隐隐的不安, 起初总担心可能是他们在路上会遇到什么事故，或者是别的不好的事情，万万没有想到会是陈嘉垣消失，贺老师归位。
林舒月一方面要应对贺老师的疑惑, 一方面又担心陈嘉垣去哪里了，是不是还安然，会不会穿回去了，还是穿到了其他地方……她的大脑一片混乱地搅动，根本没有办法作何反应。
贺天市再次发问：“你是谁？”
林舒月话在嘴边, 却实在无法说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站起了身，握了握拳，让自己混乱的大脑拨开那些乌云, 试图变得清晰一些。
然后镇定地反问贺天市：“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他疑惑的目光转瞬即逝, 沉吟之后，仿佛很小心地说：“我不是贺天市吗？”
面前的人记得自己是谁……林舒月微微松了一口气。
“我记得我刚毕业, 去县教育局报到后，坐班车回家的时候客车刹车失灵, 司机带着满车的人撞向了路边的一堆煤渣山堆……”
这个经历，林舒月听陈嘉垣说过。
当时车子在盘山公路上行走, 刹车失了灵, 司机还算反应灵敏, 把速度减到了最小, 看见马路旁岔路上的一堆煤渣山堆，便转向开进去撞上了煤渣堆，让车子停下来。满车的乘客只有几个人受轻伤，没有什么大碍。
陈嘉垣便是在这个时候穿了过来……
听他这样说，林舒月呆住，也就是说，这些年来发生经历了什么，贺老师完全没有意识记忆。
林舒月有些焦虑，他却自我揣测起来：“我是不是当时晕过去了？是不是昏迷了很久？我感觉我好像沉睡了许久……现在是什么时候？”
事已至此，林舒月觉得瞒着他也不是办法，他还有家人在这里，还记得自己是谁，如果隐瞒欺骗他，反而需要更多的谎来圆。
她只好说：“现在是1999年。”
他根本不相信：“怎么可能，不是1990年吗？”
林舒月无奈地道：“你看看这屋子里的陈设，你觉得像10年前的吗？这些空调、外面的彩电、dvd……”
他无比惊讶又好奇：“是啊……这是怎么回事？那你又是谁？”
“你给我点儿时间好么，我可以跟你解释。”林舒月冷静地说道。
他的气质跟陈嘉垣完全不像，现在更像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伙子，有一些年轻人的单纯与好奇，他抑制不住地发问：“那你能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是你家吗？你救了我？”
“我没救你，这里是杨林县三中，是你当老师的宿舍。”
他更茫然了：“我当老师了吗？”
林舒月感觉也是作孽……
越来越解释不清了，林舒月只好说：“你肚子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吃饭，你相信我，我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你看，我只是一个女孩子，你是体育男老师，我肯定打不过你，所以不会骗你的。”她的态度无比诚恳。
他愣了一下，最终再次点头。
*
在一番慌乱的惊讶与好奇中，终于走到了室外。
夜色已晚，随他走在路上的时候，两个人明显疏远了许多，幸好现在是暑期，大家又在家里吃饭看电视，一路上没有遇到熟悉的人，林舒月才不至于太尴尬。
只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却十分好奇地东张西望：“这里真的是三中啊！我以前在这儿读的初中，只是没有这一栋这么漂亮的房子。”
“还有，他们的电视机都是彩色的了？大家都这么有钱了？”
细细算来，今年是陈嘉垣替代贺老师的第十年……他失去了这么多的时间……林舒月心里更加感觉作孽了……
“林老师，你快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催促着。
林舒月边走边思索，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后朝他笑了笑：“对了，你看过《古今大战秦俑情》吗？”
“看过，刚好看完没多久我就毕业了！”他居然有些兴奋，“这个故事挺离奇的，居然有长生不老的药，人沉睡两千年还能复活。”
等等，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你不会是想说，我也沉睡了这么些年，醒过来就到了1999年吧。”
林舒月莫名觉得这个贺老师的性格有一些像傻猴子，还挺活泼的。
“虽然不是正确答案，但也差不多了。”她回。
“怎么说？”
林舒月站住，表情凝重地说：“其实，你被人附身了。”
“什么？”
“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反正这是事实。你失去记忆的这些年，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的灵魂，而那个人是我认识的人。可是就在今天，他离开了你的身体，所以你醒了。”
他完全呆住。
“你是说，就像鬼上身？”
晕……这个人的反应居然很快。
“你相信鬼上身这一套吗？”林舒月又反问。
他丝毫没有疑惑地说：“我无所谓信不信，但是有时候很难说，不是所有现象都可以用科学解释。”
林舒月不禁要对面前的人侧目以视了，也有一些高兴，他好像能沟通、好沟通。
“那你也相信穿越？”
“穿越是什么？”
“简单地说，就是穿越时空，从这个时代穿越到了另一个时代。”
“哦这个，也有可能吧！”他说。
林舒月简直要感动死了，面前的人居然这么配合。
“但是，你说这些事情发生在我身上，那我一时半会儿还真的难相信。”
“我理解你的心情，这需要时间……先去吃东西吧……边走边说。”
*
路上，林舒月把他和陈嘉垣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他听得直说离谱……
就在校门口的小饭馆点了米粉，贺老师现在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在是1999年的事实，但是又对自己缺失了这些年，林舒月的男朋友穿到他身上的事实，感到困惑。
因为身边有旁人，林舒月不便解释，各自吃了一碗米粉后离开饭馆。
林舒月问：“你还记得你们家在哪里吗？”
他点头：“我家就在集市上开小卖部。”
林舒月道：“要不然，你先回家看看，等你接受了你被我男朋友附身的事实，再来找我，我再慢慢跟你说这些年发生的事。”
他却说：“不是，这也说不通，那你男朋友去哪了？”
林舒月低沉道：“我希望他可以回到那个时空，苏醒过来。”
林舒月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与他起冲突，只好言语缓和地说：“我知道这些事让你一下子难以接受，但是我也说了，我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帮助你解开疑团。如果哪天你接受了这些事实，再来找我……只是我有唯一一个请求。”
“什么？”
“请你不要把我们穿越的事说出去了。”
这一招真的很危险，万一他说出去了，大家会怎么看她呢？
可是大概是看到贺天市真人真魂的一瞬间，她觉得他值得信任。
他犹疑着点了一下头，往前走了两步。
见他离开，林舒月也只好转身朝学校走去。
但是走了几步后，贺天市又转过了身，说道：“算了，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学校吧，现在黑灯瞎火的。”
这么绅士风度……林舒月有些欣慰。
走在路上，他又闷哼道：“说实话，我现在是难接受这些事实，但是又觉得你很熟悉亲近，也许我应该相信你。”
能不熟悉亲近么？这些日子她抱着的人其实是他……
哎。
原本最开始以为只是一出穿越戏码，现在却要探究起人伦道德。
林舒月觉得老天对自己真是不公平。
就不能简简单单穿个越，不要遇那么多事，然后拿个赚钱发财的剧本吗？
*
回到学校，林舒月先去贺老师的宿舍，拿回了自己的行李，心中庆幸那些照片和底片胶卷都在自己手里，否则这位小伙子要是看到他们一路上拍摄的照片，一定会怀疑人生……如果以后缠着她，还认她是女朋友可怎么办？
睡觉的时候，林舒月翻来覆去，根本无法成眠。
想想其实这些天就已经有了苗头，怪不得陈嘉垣会那么累，动不动就觉得困，也怪不得她的排斥感会这么严重——贺老师的灵魂快要苏醒，陈嘉垣的灵魂快要离开，这个时候自己的身体是能感知得到抱着的人究竟是贺老师还是陈嘉垣的。
现在，林舒月十分肯定，自己喜欢的，一直都是陈嘉垣的灵魂，他一离开，她便对贺老师半分心思想法也没有了。
万籁俱寂，只有墙外的蟋蟀鸣唱，也不知道嘉垣怎么样了，是不是回到现实了，是不是意味着他在现实之中醒了过来。
如果是的话，那样真的是很好很好的，至少他回去了……林舒月眼角不由自主滴下一滴泪。
这个家伙，之前一直说如果她打完卡就能回去也很好，回到现实比活在书里强。
没有想到，先一步离开的人，可能又是他……
第四十四章 “等你打完卡, 就该回来了吧！”
昨晚很晚才睡，林舒月想了好多事，心情极复杂, 一方面有许多担忧，一方面又感叹跟陈嘉垣好不容易相见，结果又面临分别，老天真是爱捉弄人。
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 尤其是在处理跟贺老师的关系上……
幸好的是，他们究竟没有发生什么过分的亲密关系，但是又觉得自己万一哪天跟陈嘉垣一样离开了这个身体，那林新月是不是也会跟贺天市一样充满了种种困惑与不解？
这个问题，真的不好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