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点头,朦胧应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谢钰这才起身,快步往花厅行去。
崔白已先一步到了花厅,正执笔开着方子,听见他进来的响动,便抬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阵,语气有些不善道:“谢钰?你不会是给人家姑娘气得投了湖吧?”
谢钰皱眉,往他对侧坐落:“你在胡说些什么?”
崔白将药方写完,‘啪’地一声将湖笔搁下,不悦道:“当初体寒难以有孕之事,你是不是瞒着人家姑娘了?”
谢钰骤然抬眼:“你与她说起了此事?”
他疾声追问:“什么时候?”
“到你府上给花看诊那日——”崔白话音未落,却见谢钰已自椅上起身,疾步往上房的方向行去,便兀自摇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说着,信手将药方递给一旁的侍女,拿起自己的医箱起身道:“三付水煎服,无事别来我的府中叨扰我看医书。”
“不必送,我还得赶着宵禁前回府。”
待崔白的药煎好后,已是整整一个时辰过去。
这一个时辰里,折枝一直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着,许是喝了碗姜汤与半碗热米粥的缘故,发了一身的细汗,倒是勉强寻回了几分神志。
身上,似也没那般难受了。
她轻蹙了蹙眉,徐徐睁开眼来。
第一眼,便看见守在她榻边的谢钰。
他依旧是穿着昨日里的襕袍,连玉冠也未束,墨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像是从银江城中回来后,便一直守在她的身畔。
无暇更衣。
折枝轻愣了一愣,就着他的大手坐起身来,倚在大迎枕上,有些无力地弯眉对他笑了笑:“哥哥不必这样寸步不离的看着折枝了。”
“愿赌服输,往后折枝不会再跑了。”
谢钰看着她仍旧是泛着异样绯红的面色,终于还是垂下眼去,探手碰了碰碗壁,将那碗汤药递来:“先喝药吧。”
折枝轻应了一声,从他的手里接过药碗。
药已放至温凉,是恰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折枝便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心思,秉着呼吸便将汤药尽数饮下。
立时便苦得眼尾都渗出泪来。
还未来得及取出袖袋里的帕子,一只打开的糖盒已递到她的跟前。
折枝也来不及挑选,顺手从中拿出一枚便放入口中。
酸甜的滋味随之化开,带着淡淡的橘子香气。
“是橘子糖。”她细细尝了尝,笑着道:“哥哥这糖的种类真是愈发多了。都可以开个糖铺了。”
“穗穗——”谢钰低声启唇:“你可还记得,上回崔白来府时的情形。”
“哥哥说的是崔院正来给芍药瞧病那次吧。”折枝又拿了一块橘子糖放入口中,撑得腮边微微鼓起一块:“怎么突然问起这些?”
“寒症之事,我不该瞒着妹妹。”他垂眼低声。
折枝有些惊讶地侧过脸看向他。
许是病中思绪有些混沌,她愣愣地想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明白过来。
——应当是方才崔白主动与他说起了这件事。
那便不能算是她在背后告密吧?
她这般想着。
橘子糖在唇齿间化成酸甜的糖浆,渐渐冲淡了方才汤药的苦味。
折枝轻轻弯眉笑起来:“哥哥说是那件事吗?”
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小腹:“折枝已经不在意了。”
谢钰正等着她如往日一般生气,哭着抓起手边的东西来砸人。听她这般笑着开口,心中反倒是一凛,立时便抬眼看向她。
却见黄昏橙红色的光影中,小姑娘面色酡红地倚在大迎枕上,正默默吃着橘子糖,见他这般大的反应,反倒是有些讶然地停下了动作,望向他。
“上回已经为这事生过一回气了。”
还气得不轻。
她轻瞬了瞬目,似有些不解:“哥哥是还要折枝再生一回吗?”
谢钰微愣,轻笑了一笑,复又低声道:“还有一桩事。”
“当初妹妹让我放他们离开。”他顿了顿,终是启唇道:“我在他们离开之后,又遣人追出一座城池,将人重新追回。”
他们——
折枝有些疑惑地瞬了瞬目。
却也渐渐明白过来。笑容随之徐徐自面上淡去。
她低垂下眼去,低声道:“那时候,哥哥将先生——”说到先生二字的时候,她似有些艰难,重新稳了稳心绪,才低声问道:“哥哥将先生也带回了吗?还是只带回了半夏与紫珠?”
“他被人救走。我的人只带回了半夏与紫珠。”谢钰答道。
折枝慢慢应了一声:“折枝逃跑的时候……哥哥可为难她们了?”
“我为难她们做什么?”谢钰抬手抚了抚小姑娘微微有些发烫的雪腮:“在妹妹心中,我便是这般心胸狭窄,喜欢迁怒于人?”
他轻抬唇角,眸底有淡淡的无奈之色:“抑或是,卑鄙无耻?”
折枝往后缩了一缩,想起了当时自己恼怒时口不择言说过的话来,小声道:“没有……”
她轻声转开了话茬:“那哥哥打算什么时候把半夏与紫珠还给折枝?”
“待妹妹病愈之后。”谢钰的长指顺着她的雪腮移到眉间,探了探她额上的热度:“妹妹的生辰将至,可别病着过生辰。”
折枝‘嗯’了一声,似又想起了什么,便问道:“那哥哥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折枝的?”
谢钰的动作略微一顿,眸底的神色随之柔和了几分:“还有一件。”
他垂首吻了吻折枝发烫的额心,低声道:“等妹妹生辰后,再告诉妹妹。”
折枝轻瞬了瞬目,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是什么事,这样神秘——”
可许是病中精神不济,也许是崔白的药里放了助眠的药物,困意随之上涌。
她抬手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将身子往锦被里团去,语声也变得朦胧:“那哥哥要记得,可不能食言……”
“好。”谢钰柔声答应。
他垂下眼帘,看着睡在锦被中的折枝。
绣着如意云纹的锦被一直盖到她的下颌处,只露出一张柔白的小脸。
许是喝了汤药的缘故,莲脸上也没那般绯红烫热了,不似方才那般虚弱得令人担忧了。一双羽睫垂落,掩住了潋滟的杏花眸,随之呼吸而微微起伏着,愈发睡梦中的小姑娘绵软乖巧。
谢钰忍不住伸手,轻碰了碰她垂落的羽睫。
纤长的羽睫扫过他的指腹,绒绒的触感,像是芦花轻盈拂过指尖,令人心生柔软。
他今日说了许多,小姑娘却全然没有与他生气的迹象。
不知是在病中无力与他计较,抑或是,令她恼怒的,原本就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与算计。
穗穗的性子本就温软,像一只乖巧的娇雀儿,逼急了的时候,才会啄人。
也许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她,穗穗才会一次又一次地逃离他身畔。
是他亲手将穗穗推开,也险些便永远失去了她。
也许,他确应当如佛前所言,诚心与穗穗悔过。
“热……”
他想了许久,直至小姑娘的梦呓声低低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钰随之垂眼,看见小姑娘蹙紧了眉心,莲脸上一片绯红,正挣扎着将身上盖的锦被掀开,推到一旁。
谢钰眸色一沉,立时便上前握住她的皓腕,将锦被重新盖回她的身上。
折枝皓腕间的烫意顺着他的指尖渡来,令他面上的神色愈发凝重。
这应当便是崔白说的病情反复。
方才还能如常和他说话的小姑娘,现在便又烫成了这样。
“好烫……”
折枝紧紧阖着一双杏花眸,在他的掌心与锦被间挣扎,语声里已带上了哭腔。
谢钰迟疑一瞬,便抬手,抵上了领口的玉扣。
襕袍与中衣依次坠地。
谢钰握着她的皓腕睡到她的身侧,低声唤她:“穗穗。”
他抬手,一寸寸将小姑娘往自己的怀中带去。
折枝起初的时候不悦地挣扎着,可当身子贴上他微凉的肌肤的时候,便徐徐停住了挣扎的动作。
她轻轻喟叹了一声,先是伸手环上了他的颈。
继而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像是渴水的鱼一般恣意地从他身上汲取着凉意。
谢钰随之拥紧了她。
可小姑娘只安静了短短一盏茶的时辰,便又挣扎着哽咽出声:“好烫——”
谢钰皱眉,探了探自己彼此触碰之处的温度。
已有些发烫。
折枝的身子太过热烫,将他也染得炽热。
思绪未落,折枝已要挣扎着推开他,连同身上盖着的锦被:“好烫——”
她反复念叨着,秀眉紧蹙,光洁的额心上也渐渐泌出汗来,连呼吸也随之紊乱而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