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燕如看着他那张脸,笑都笑不出来,就好像在他面前快乐是一件天大的罪过。
因为他整个人都仿佛浸泡在苦海之中,只有无穷无尽的苦楚,哪怕江家收了他做义子,给了他优渥的生活。
他始终没有能够把自己当作江家的人,也始终并不快乐。
江燕如看不惯他践踏她爹那泛滥的好心,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态度,还常常会为了试探在爹心里谁更重要而费劲折腾。
这些折腾虽然无足轻重、不伤大雅,但是对于萧恕来说,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是一个大雷。
毕竟传言中,萧恕可是个芝麻点小事就会要把人处以剥皮、宫刑、刖刑、腰斩……的疯狗。
想到这里,江燕如把心重新提了起来,她害怕。
幽静的屋子里只有烛火噼啪,皆不足以掩饰她肚子那一声响过一声的抗议。
萧恕不让她吃,自己也不吃,光顾着喝酒,一口接着一口,就好像打算把自己灌醉。
江燕如眼睁睁看着满桌的菜从滚滚的热气变成几根细细升起的水雾,好惆怅。
菜都凉了。
她咬住下唇,捂住咕噜噜叫的肚子,那失去的热气都涌到了她的眼睛里,只见她抬起水光盈盈的眸子,尽是一幅委屈的模样。
委屈地活像有人虐待了她一般。
萧恕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这些奢靡过度的食物也只有皇帝才会当作赏赐,可惜萧恕此时心情不佳,并不想用。
“哥哥。”
萧恕横来一眼,他的这双眼好看是极好看,阴狠时也一点也不差,江燕如缩起脖子,像是遇到了天敌的小兽,恨不得把自己团进洞里。
唯有一个低若蚊吟声音迟缓地从她的齿缝里传来。
“……我饿。”
萧恕伸出两根手指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他都这样了,江燕如为什么脑子里还想着吃,她就不怕被弄死吗?!
江燕如自然是怕的,但是她又觉得自己在萧恕这块似乎还有很大的空间与余地——可供试探。
至少,萧恕不会想这么活活饿死她吧?
介于江燕如的肚子实在太高调,萧恕感觉再不用点东西填满它,就好像要造反了一样。
他叫来了护卫,吩咐了一声,很快江燕如得到了一张白饼和一碗寡淡的汤。
江燕如就着一桌山珍海味啃了张冷饼,越发肯定萧恕就是故意的!
护卫过来把原封不动的晚膳和吃得一肚子气的江燕如一同带走。
月上中天。
窗下鎏金四足的博山炉里腾起了青烟,沉香甜凉的香气沁入心脾,凝神定心,也驱散了一室饭菜的腻味。
萧恕的酒也喝得差不多,剩下一点酒液沉在壶底,随着他轻晃的动作不断打转,湖风将潮气吹拂而来,让他脸上的热度逐渐散去。
他撑肘在窗台,眺望外边漆黑一片的湖面。
夜深人静,只有湖水荡起水花拍打沿岸的声音,初春时,连虫鸟都还未来得及苏醒。
一个脚步声在门口徘徊,虽然很细微,但是对于萧恕来说,常年习武之人,耳目都比常人更敏锐。
更何况外头那人压根不知道怎么收敛自己的动静。
很快门扇被咚咚敲响了。
“哥哥……你睡了吗?”
萧恕不想搭理她,他还没有考虑过要把江燕如怎么办,所以只打算先搁在一边,等他哪天有心情来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再考虑。
江燕如在外面敲了几声,也不敢弄出大的动静,就压低了声音说道:“房间里的蜡烛用光了,好黑……”
关他何事?
萧恕想也不想,把酒壶搁在窗台上,转身就朝着内室走去。
门口窸窸窣窣的动静过了一会才消失,萧恕也躺上了床,闭上双眼。
他不是一个易入睡的人,所以常常要靠酒来麻痹自己,可他的酒量太好,长此以往,酒也对他没有多大用处。
难眠少睡让他脾气越发的不好,若是夜间被谁扰了休息,他杀人的心……
咚咚咚——
门口不依不饶地响起敲门声。
萧恕眉心深蹙,强忍下沸腾而起的杀心。
等候了一阵,门外又传来江燕如不知死活的声音。
“哥哥,你睡了吗?”
这一次她的声音比刚刚大,因此让萧恕听清楚她微微发颤的嗓音。
萧恕翻了一个身,转进了床榻里。
外面的动静没有逗留多久,啪嗒啪嗒地跑走了,就当萧恕以为这事完了,门又被敲响了。
这一次,江燕如是哭着拍门的。
“哥哥!哥哥!有老鼠!我害怕!——”
那婉转的哭腔生生转了个七八个弯钻进他咚咚直跳的脑壳。
他气腾腾地冲过去拉开门,刚摆出个黑脸,却被江燕如从手肘下钻了进来。
萧恕手还维持着拉开门的姿势,一动未动,只有脑袋转了回来,晦暗的眸光带着让人胆颤的危光。
然而哆哆嗦嗦的少女只顾着捂着自己的唇,一双眼睛哭得红通通,对他哭哭啼啼:“哥哥我能不能换个地方住,西厢房里又黑又有老鼠,我真的害怕。”
江燕如怕黑、怕雷、怕虫蛇蚁鼠,萧恕都知道,但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不想管,可是江燕如哭得他脑壳嗡嗡的疼。
他用力闭了闭眼,深吸口气。
等有时间的时候就好好想一想把她怎么处置吧。
“你今晚睡这里,别再吵我睡觉了。”萧恕收回手,回头警告江燕如,“再敲一次门,我把你手剁掉。”
江燕如把哭嗓一收,两手齐刷刷背在身后,红着眼用力点头。
被他砍手的威胁压制的乖乖顺顺。
萧恕终于得了宁静,也渐渐有了乏意。
可当他躺在西厢房,江燕如滚过的那张冷硬板床上时忽然眼睛又一睁,反应过来。
不对!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柔软舒服的大床让给江燕如?!
第10章 夜探 藏哪里了?
江燕如从小就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这句真理早给她玩得滚瓜烂熟,以至于很多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真的难过想哭,还是就是想通过哭来达成一些小目的。
有时候,她还能得到一些意外之喜。
比如说现在。
江燕如附身摸了摸床面,软的。
上好的绸面蚕丝被像是绵软的云朵,手一按就陷了下去,光滑的绸面就好像少女最娇嫩的肌肤,滑腻微凉。
江燕如快乐地扑进被窝里,瞬势就抱起被子猛吸了一口。
一股旃檀香就猛烈地侵入口鼻,就像萧恕掐住她脖子,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呼吸。
江燕如把蚕丝被往后一扯,这才想起这是谁的窝。
这床被子和萧恕身上一样,早腌入味了。
旃檀的味道并不难闻,也很常见,但是不知道为何萧恕身上沾染的这香味总是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攻击性。
难以让人忽视,也让人记忆深刻。
就好像随处都飘着他的印记,宣告自己的领地。
或许这样会让人,知难而退。
毕竟和疯狗争夺地盘的下场,可能会被撕成碎片。
江燕如把被子抖了抖,皱起秀眉为难了两息,然后往被子里一钻,舒服地喟叹了声。
金窝银窝,不如舒服的狗窝!
江燕如折腾了一天,又是担心受怕,又是心力交瘁,很快就睡了过去。
门闩在这个时候动了几下,但是很轻微,丝毫不会惊醒陷入甜美梦想的少女。
萧恕抬手考虑要不要暴力破门而入,但想到到门坏了还要修。
更何况为了江燕如破坏他的屋,不值当。
他提了口气,绕过正房,踩着水面底下的暗桩,推开了窗。
吱呀一声,窗轴发出了声响。
夜风争相恐后从他的臂弯钻了进去,吹动从梁上垂下的幔布,像是昙花肆意摆弄着自己洁白的片状花瓣。
若是江燕如还醒着,一定会被飘荡的鬼影吓得尖叫。
所幸,她睡得很沉,也很安心。
萧恕目力极佳,昏暗的地方也能看清屋子中的状况。
江燕如甚至没等放下床帐就拥着被子睡着了,一只手还从床上伸了出来,垂在了床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