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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见陛下。”护卫声音响亮,盖过了文武官嘈杂的抱怨。
    文武官齐齐转过身,打量着殿门外侍卫单膝跪下的身体,横眉冷眼。
    因为有人擅自击鼓,打断了他们对萧恕的审判,就像是被刺破了的鱼鳔,难有最初的气势。
    现在这断断续续的一两句话再也对皇帝起不到作用。
    他们都十分不满,不等高允出声已经开始指责这位护卫办事不力,竟让人扰了重要的朝会。
    护卫只垂着脑袋,并不应声。
    他要做的只是安静地等候皇帝的指令。
    高允与愤怒的群臣相比,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文武百官对他的步步紧逼让他十分不好受,可偏偏他还没有到发作的时机。
    这是一忍再忍,难以忍受。
    虽然有人击了登闻鼓,摆明要闹事,但高允还是提起了一分精神,隔着攒动的人头询问道:“外面何事?”
    老太监本着谨慎的态度带了一队宫内护卫过去探查的,因而在路上又耽搁了一点时间。
    等他冒雨而来,用两只手遮在眼睛上看清雨幕中的情况,有些发愣。
    宫门外的登闻鼓旁不但有几个可疑的人,不远处还有许多撑着油纸伞又或者淋着雨的百姓。
    他们三三两两,或聚或散地站着,这么大的雨也没能让他们离开此地,像是一株株已经扎根在地下的植物,纹丝不动。
    他们都在这里做什么?
    太监心里有些不安。
    上一次这样百姓聚集在宫门口的时候还是先皇打算抄杀昙王满门的时候。
    老太监踩着雨水,拖着湿漉的衣摆走近人群,正要指挥着内宫护卫维持秩序却冷不丁听见了一些声音。
    见鬼了‘昙王’二字依稀传入了耳中。
    又是昙王。
    老太监本能地站住了脚。
    不过这一次他们喊得与上一回截然不一样。
    “昙王是冤枉的!”
    “昙王是被害的!”
    老太监心里一紧,同时在这个时候他也看清了跪在雨水里的人。
    经常跟在新帝身边,他自然也认识雨中的少女。
    正是因为他认出了她,所以更惊讶。
    她不是应该被送出城去了,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除此之外,他还看见在百姓之中有几个眼生的人并不是老老实实站着看热闹,他们颇为活跃,到处与人交头接耳,仿佛正在传递什么信息,至于原本护卫则戒备地持剑与另一帮人对峙着,十几人都在雨水中模糊了表情。
    但从肢体动作上可见,两边的人都不敢乱动。
    少女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剑,而落败的护卫长也正被一个高大粗旷的男人踩在脚下,一把大刀大咧咧地横在他脖子上。
    他们都有威胁的对象,所以僵持不下。
    老太监大喘了口气,“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转过头又问了一句:“江、江姑娘,你这是……”
    江燕如在密集的雨珠抬起脸,她的脸部一向柔和所以总给人一种十分柔弱的感觉。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还怯弱地藏在萧统领的身后,润黑的瞳仁像是林中小兽初见外物时的仓皇和无措。
    这是一个无害又软弱的姑娘,就像是被养在温室里的花,甚至都不曾生出自保的尖刺。
    一道闪电在灰黑的云层里亮了一瞬,水珠从她脸上一层层滚下去,不断冲刷着她的长睫、流淌过她的眼睛,然后擦着她苍白的唇角往下滴落。
    “他还活着吗?”江燕如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隔着雨帘,她也记得老太监这张脸,知道他是皇帝身边的人。
    宫门外护卫不知道的东西,他定然清楚,江燕如两眼的神采都落在他身上。
    老太监下意识就点头,不过很快他又止住了动作,偏头咳了一声。
    再转头的时候,他佝着腰搓着手道:“江姑娘,您当心啊,这刀剑无眼,小心伤了你。”
    江燕如直起身,丝毫不惧怕那柄剑在她白嫩的脖子已经上刮出一道血痕。
    “我不怕!”江燕如的声音清脆,“登闻鼓响,陛下得见我,他们不敢杀了我。”
    老太监抹了一下脸,不知道是为了擦掉雨水还是那不存在的汗水。
    他心里想:你还真敢说,现在朝廷上本来就是一锅快煮好的粥,偏偏被你这鼓声给搅和,现在满殿的人都恨不得撕了你。
    想归想,老太监还是愁眉苦脸地垂下脑袋,“江姑娘,你还是快起来离开吧!”
    老太监边说边用眼神示意护卫把剑撤开。
    但是侍卫却耿直固执,不肯放人,冷声道:“不行,他们的人抓了我们的护卫长,是暴民。”
    老太监把心一横,挥手道:“那行,把他们都抓起来!”
    先抓起来带走,也好过在这门前让人围观。
    江燕如却不知道老太监的良苦用心,她正抬起头,脸上浮现出抗拒的神色。
    老太监身后的护卫正摩拳擦掌准备上前。
    “慢着。”
    “陛、陛下驾到!”
    传话的太监声紧随着皇帝的指令传来,有些气喘,仿佛是没能跟上皇帝急切的步伐。
    在场人都在雨中循声望去,见远处华盖如云,遮天蔽地,而在这些华盖之旁还有一群乌泱泱的人。
    高允走在最前头,虽然头上的金线纹龙华盖替他遮住了密集的急雨,但是脚边的鞋履与衣摆已经被水沾湿,随着走动显出不正常的晃动。
    “是陛下出来了!”百姓中看见这个阵仗,有人先吃惊地喊了一声,紧跟着有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出来了!”
    “必须得让他们说出当年昙王的真相!”
    昙王曾经就是大周群众心中的神,就连江燕如小时候都听过很多他的事迹,哪怕那时候他已经回归尘土,不复存在。
    他的事迹还在民间流传,而江燕如听到的是出自江怀魄的讲述,在江怀魄口中他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可以说大周能有现在的稳定,有一半的功劳是昙王的,但是十五年前他忽然背叛了大周,与西狄勾结,导致后面几乎从上到下的恐慌。
    民心是很容易被煽动的。
    当初他们由爱致恨,如今却有了被蒙蔽的愤怒。
    一定是这些知道真相的人编造出的谎言,蒙骗了他们,才导致他们对昙王的恶行,这不是他们的本意。
    所以他们被江燕如带来的话鼓动,这个可怕的事实是这些权贵高官们所想掩埋真相。
    十五年他们把昙王拿来顶了罪,如今却要把这个罪再按在他侥幸存活的儿子身上。
    这些人也不一定是真的为了昙王、为了萧恕,但这是对高高在上的权臣重臣中饱私囊、徇私枉法行为反抗的一个机会,他们就满腔愤怒地站了出来。
    “陛下驾到!——”太监又大喊了一声,企图威吓周围的百姓。
    他们也的确后退了几步,但是依然没有人散去,甚至抗议的口号声还源源不断传来。
    江燕如看着高允的身影慢慢走近,她抬起头,有些奇怪。
    没想到自己敲了登闻鼓并没有被带进宫去,反而是皇帝屈尊降贵出来了。
    她并不知道高允只不过想从烦闷的大殿里逃出来,没想到两边的大臣洞察了他的心思也没放过他,一窝蜂跟着出来,这才造成她眼前浩浩荡荡的架势。
    高允带着群臣在她面前十步的距离停下了。
    “江姑娘。”
    “陛下。”江燕如本就是跪着的,此刻更是低下了脑袋。
    “关于昙王的事,我们定然也会派人去查的。”皇帝语气虽然生硬,但看起来并不想处置这位姑娘。
    至少那老太监刚刚还想抓人,这时候已经垂着脑袋退到了高允的身后。
    “陛下,她是在污蔑皇族、若当初锦衣卫的判断有误,那昙王也有权反抗,他没有,这就说明当初没判错!”有名穿着红衣的武官走了出来,对高允就这样轻轻放过,有了很大的异议,“这样的人,应该抓起来交给锦衣卫好好审理!”
    “你知道她是什么人?”高允忽而抬手指着江燕如,问他。
    仿佛红衣武官说的话,很好笑,他有意点出这个笑点。
    红衣武官拧起粗眉,“臣不知。”
    江燕如抬起头:“我是前锦衣卫同知江怀魄之女,此前所言句句属实。”
    她话音刚落皇帝身边的大臣就交头接耳起来。
    “江怀魄……不就是那个……”
    “对,就是他,他怎么会……”
    “……难道她说得是真的?”
    “你好大的胆子!”红衣武官脸红脖子粗,气的鼻孔煽动,完全忽略掉她的话,把自己蒲扇一般的大手一挥:“你可知道造谣生事是要杀头的。”
    若是以前,江燕如或许还会为他这一句杀头而害怕,但此刻她看着眼前这些人,心底却没有一丝畏缩恐惧。
    “你就是杀了我,这也是真的!”她用更大的声音反驳道,让身后的百姓在雨中也听得真切。
    江燕如从没有这样过。
    她甚至很平静地开始想,倘若他们真的因为这个杀了她,这反倒证明了他们内心的惶恐,害怕这个真相。
    他们对昙王的死推波助澜,用那些无辜的性命粉饰了自己的太平,昙王虽是自愿成为众矢之的,但是他却依然是他们的恩人。
    昙王以身赴死没有要求任何回报,却不想这些为了一己私欲又或者说为了掩饰自己曾经的懦弱和谎言,却要把要他唯一的后人也钉死在罪恶的刑柱上。
    江燕如抬起下颚,让雨珠顺着她的紧绷的弧线落下,她愤怒的眸子里像有燃烧起的篝火,看着红衣武官没有一点退让。
    她不会退让,就是死也不会。
    雨没有再变大,也没有收小,仿佛从天空垂下的珍珠串紧紧连接在一块,从高空直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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