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小声也只是比平时说话声音稍微低一点,不让饭厅的人听到罢了,有人路过窗下的时候还是听得到。
苏婷说完才想起自己在别人面前看人家亲妈的笑话貌似不太好,若是上辈子的苏渺,心里肯定会不太高兴,但现在她压根不把那夫妻俩放在心上:“他俩吵什么?”
“吵保温壶的事。”苏婷看苏渺不介意便继续说,“三婶知道三叔又让我把保温壶取出来让你用快气死了,说生病的人用过,她不好再送给侄子,嘿嘿,不过她不敢大声嚷嚷出来,不然让咱奶听到挨骂的肯定是她!”
苏婷说的没错,苏渺就是猜到这点才敢让她去帮自己把保温壶拿回来。
苏老太是重男轻女,但她可不重别人家的‘男’,儿媳敢把她二儿子带回家分给侄子侄女的好东西扒拉回娘家,她占着理就敢跑到儿媳娘家家门口去骂街。
苏渺分出一部分放到之前分米粉的搪瓷杯里,米粉混着米饭看着像猪食,但她们谁也不嫌弃,反而喜欢得很。
吃了晚饭又吃完药,苏渺给自己量了量体温,发现只是低烧,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回可算比上辈子好多了。
刘春香可能是顺便恼上了苏渺,这天晚上没来看过她一眼,苏渺不在乎,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苏婷借口说要看看苏渺保温壶的热水喝没喝完,溜到苏渺房间。
两人凑在一起往搪瓷杯里倒些热水,那一搪瓷杯的米粉米饭混合物味道变得有点淡,看着更像猪食了,可她们一点也不嫌弃,反而吃得一脸享受。
苏婷吃完随便擦了擦嘴简单漱了漱口回房睡觉,苏家分屋不分家,大房孩子多,三个女孩子挤在一个房间里住,苏婷进屋刚爬上床,苏彤就幽幽说了一句:“下次记得睡前刷牙。”
“啊?”苏婷没反应过来。
苏彤无奈道:“我都闻到饭菜味儿了。”
苏婷紧张地爬起来:“姐,你可不能跟咱奶告状啊!”
“行了,我是那样的人吗?赶紧睡觉,”苏彤顿了顿,又说了一句:“这几天趁我在家能帮忙干点活,就让四妹在房里多休养几天,她身体虚弱没力气,你多看顾她些,打水端饭这些小事你顺手就帮她做了吧。”
“哦……”苏婷一头雾水地躺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姐那话的意思,马上又兴奋地扑过去把苏彤抱住:“我明白了,谢谢大姐!你最好了!”
有苏彤那些话,苏婷帮苏渺打热水、端饭更积极了,她跟苏渺商量过后,周一去村里的小学帮苏渺请了一周的假,每天晚上悄悄到苏渺房间吃宵夜,一连睡了好几天饱肚觉。
期间苏渺每天都要被苏老太骂几句‘小姐身子丫鬟命’、‘没有小姐的命,到有生小姐的病’之类的话,苏渺全当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被骂几句又不会掉几块肉,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可惜快乐的日子十分短暂,苏渺的病总不能一直不好,在苏老太彻底发飙之前,这个快乐的行动只能终止。
与此同时,收割完早稻的水田里被种上晚稻,双抢渐入尾声,苏家的大人们也闲了下来。
刘春香答应给娘家侄子送一个保温壶的事没办到,她怕在娘家丢脸,一直借口既要忙地里的活又要忙着照顾生病的女儿,不往娘家那边去。
实际上忙地里的活是真,还要照顾生病的女儿是假,她心里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又因保温壶的事气恼苏渺不知轻重,两间屋离得那么近却几乎没怎么去看过苏渺,在苏渺养病期间仔细照顾她的一直是苏婷。
等苏渺病好了,她才摆出一副慈母的样,花两毛钱在村里小卖部买了点一分钱两颗的水果硬糖,再次‘光临’苏渺的房间。
苏渺可太了解刘春香了,一看她撅屁股就知道她要放什么屁,今天和颜悦色的来找自己恐怕还是为了保温壶。
但苏渺面上还是跟以往一样,看到她后十分惊喜地问:“妈,你今天不用忙地里的活了?”
“不忙了,你爸跟你叔伯他们兄弟三个隔几天去看看田里的水、拔拔杂草就行,你看看你,大病一场人都瘦成这样了,”刘春香从兜里掏出装糖的透明小塑料袋塞苏渺手里,“这是妈特地给你买的糖,快吃吧,这几天我忙着干活,没时间照看你,你不生妈的气吧?”
苏渺一把将袋子抓在手上连声说:“不生气不生气,我怎么会生妈的气呢?”
说完不等刘春香反应过来,她抓着糖袋子就跑到院子里冲着堂屋大声喊:“大姐二姐三姐二哥,你们吃不吃糖?”
刘春香被苏渺的举动气个仰倒,她特地找苏婷不跟苏渺黏在一起的时候才悄悄来找她,就是不想把糖分给那几个兔崽子,苏渺肯定吃不完那么多糖,剩下的她揣兜里不管自己吃还是回娘家逗小孩都使得。
个缺心眼儿的丫头片子,这么一嚷嚷还能有一星半点剩下才怪!
果不其然,家里有好东西一向优先享用的苏铭第一个跑过来,他直接抢过苏渺手里装糖的塑料袋,打开一看,面上露出点嫌弃的神色,小卖部里这种糖最便宜却最不好吃,可村里能买到的零嘴就那几样,有的吃总好过没的吃。
他数了数,分出一半交给苏渺:“你拿去分给大姐她们,你们每人五颗。”
这时候苏婷也过来了,听到苏铭这么分,她那股不服气的劲儿一股脑往上涌:“苏铭你别太过分,这是三婶给苏渺买的糖,凭啥是你分?你凭啥拿大头?”
刘春香这会儿也不觉得苏婷碍眼喜欢多管闲事了,此时她心里十分赞同苏婷的话,也气苏渺没人家大房的丫头伶俐,白瞎自己那两毛买糖钱!
眼下这情形,她要说的事情肯定没法再说,刘春香只好继续按下不提。
苏老太听到院子里的吵吵声,从后院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伸手就先捏住苏婷的耳朵拧了一圈,苏婷疼得大叫一声挣扎开后急忙躲到苏彤身后。
好在苏老太只是想教训她一下,没有追着打,只是一顿骂是还是少不了:“咱家怎么净出些馋嘴的贱丫头,连尊老爱幼的道理都不懂,读那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咱家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了,几颗糖还要跟弟弟抢,他可是你亲弟弟,你个当姐姐的怎么能跟自己弟弟抢东西!他年纪小多吃点怎么了?!”
苏婷心里不服气,想说苏渺年纪更小呢,可她不敢再说话,怕挨打,只能看着苏铭得意洋洋的样子生闷气。
苏铭嘚瑟地拆开糖纸,把糖扔嘴里吃得嘴巴吧唧吧唧地响,故意气人,苏老太还在一声声地骂,苏婷只好跑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苏渺这么做的时候只是想着让刘春香打的主意落空,可没想让苏婷挨骂,她分出十颗糖交给大姐,然后带着自己跟苏婷那份追了出去。
苏铭嘴里含着糖冲苏婷跑走的方向得意地宣告:“小丫头片子还想跟我抢?拿四丫几颗糖怎么了?咱奶说了,家里就我一个孙子在家,以后家里的东西全归我!你们统统都是要嫁出去的!”
这话苏铭常在家中姐妹们面前说,苏彤几个都听得有些麻木了,她们知道村里哪户人家都这样,可每次听到心里依旧难免伤感。
可苏铭在大人面前说出来还是第一次,苏老太注意到刘春香在场,既担心三儿媳多想,又觉得苏铭的话没准能敲打儿媳妇一番,让三儿媳早点生二胎。
苏老太停止对苏婷的谩骂,轻描淡写地打圆场:“小孩子不会说话,老三媳妇儿你可别往心里去,孙子我们两个老的都一样疼。”
言外之意就是:要是哪一房没给他们两老生孙子,可就别怪他们偏心了。
刘春香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妈放心,我个当长辈的当然不会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第5章
生二胎这事儿,刘春香不是不心急,她生苏渺时还不到十八岁,太年轻,身子骨没完全长开,难产伤了身体,后来吃过不少偏方也一直怀不上。
前两年折腾得实在没办法了,听孩子她二伯母的话,跟她一起去市里正规大医院检查,吃药调理身体花了不少钱才把身子调理好了。
医生当时说至少停药半年才能要孩子,如今距离停药已经过去一年,刘春香今天又听了苏铭那些混账话,心里就有点着急了。
她当下也顾不上没能办成保温壶的事回娘家丢不丢脸,等苏老太去后院忙活捡鸡蛋,刘春香立刻出门往自己娘家去。
刘大嫂看到刘春香回来脸上先是扬起笑脸,再看她空着手,那脸一下子就耷拉下去了:“大姑子今天回来吃饭呐?正巧家里白菜长得旺,我去摘两颗回来今晚炒了吃,双抢结束了,家里伙食不太好,你可别介意。”
在平时刘大嫂对刘春香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她绝对要找回场子,不过今天刘春香没心思应付她,随便敷衍几句就往自己亲妈屋里走,让刘大嫂都愣住了。
刘老太正在屋里缝衣裳,刘春香一进去立刻关上门,她就知道女儿有要紧事,想起前段时间刘春香回来说她那大姑姐回家跟家里说起镇上有人去城里打工的事情,就问:“脸色那么难看,是不是国新想自己去城里打工不带你?我跟你说,这事儿可不能答应。”
“不是,妈,之前去市里看的那大夫说我停药半年就能要孩子,这都快过去一年多了,还怀不上,您说我是不是该再去看看?”
刘老太手一顿:“孩子的事全靠缘分,急不来,你上回过来不是一点不着急么,今天又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苏老大家那小畜生,您不知道他今天说的什么话,”刘春香一想起苏铭嘚瑟的样子就恨得牙痒痒:“那小兔崽子说什么苏家只他一个男孙,以后我们的东西全归他,我呸!当二房是死的呢,他二伯娘可不是什么良善人!”
刘老太慢慢悠悠地把针线穿过布料,哼了一声说:“他那话也没错,老苏家二房现在是城里人,又不回咱们乡下地方住,人家在城里家大业大外家是干部又有钱,哪会稀罕苏家老两口那点东西,要是你跟国新还有老苏家四房也生不出儿子,以后苏家的东西可不就便宜了那小子嘛。”
“那怎么办,我想着再去市里检查检查,可攒下的钱还不够付大医院的检查费,出去吃、住、坐车的钱还没算呢。”刘春香看着刘老太的眼神中有些期待。
娘家卖粮的钱全收在她妈这里,不说全部医药费,只补贴点够吃住跟坐车的花销也好啊,过几天等苏家老太婆心情好的时候再忽悠她给点,看病的钱就不用自己出了。
刘老太装作没听出她话里的暗示,扯起另一件事来:“上次你不是说你那个大姑姐回娘家鼓动国新去市里打工吗?干脆你们两口子一起去得了,两个人挣两份钱,花一份存一份也能存下不少,去了市里打工存到钱,再去大医院检查检查,到时候去市里的医院还比从村里去方便呢。”
刘老太不接茬,刘春香心里着急,语气变得有点不耐烦:“上回不是跟您说了,您怎么总忘记!去城里打工,万一在城里怀上被逮住可要自己缴罚款,要是老四媳妇儿恰好在家里怀上,那就是我婆婆出,到时候四房占了便宜,我们到要白白损失一笔钱,您怎么就不多想着我们一点好……”
刘老太把手上的针线一扔,也恼了:“什么叫不想着你们一点好?有你这么跟亲娘说话的?再胡说八道顶嘴就给老娘滚出去。嫁了人总回娘家像什么样子!我告诉你个赔钱玩意儿,别老想着在我这儿扒拉钱,我手里的钱以后要留给你哥哥弟弟侄子们,没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的份儿!滚滚滚,赶紧滚!好赖不分的东西!”
看亲妈真生气了,还举起衣架要打人,刘春香顾不上给自己解释几句赶紧跑了。
跑出刘家,她转头看,老娘没继续追出来打,又看看四周没人,扶着墙壁缓了口气,冲着刘家的方向呸了一口,嘟囔着:“这时候把老娘当成泼出去的水了,以前老娘送那么多次东西给娘家,怎么不说出嫁女儿总回娘极爱不像样!怎么不说不该收出嫁女儿的东西?你们一家子吃得倒是喷香!”
刘春香一个人骂骂咧咧够了,理了理头发、缓了缓脸色往外走,路上遇到从菜园子回来的刘大嫂和村里人,面上一点看不出刚才气恼的样子。
她心里明镜似的,甭管自己跟爸妈有多少矛盾,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这样一来,明面上娘家就永远是她的依靠。
这一点,刘春香是得的刘老太的真传,刘老太虽然信奉养儿防老那一套,但是她怕儿子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被儿媳管住以后对自己不好,有女儿盯着儿子就算真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当女儿的也不能让儿媳对老人太过分。
刘大嫂回家的时候问起刘春香,原本被气得够呛的刘老太也一点异样都没漏出来,只说刘春香来家里说苏国新想去城里打工挣钱的事,让她帮忙出出主意。
打工挣钱!在封闭的小山村里是多么新鲜、新潮的字眼,刘大嫂的注意力一下子全被它们吸引过去了:“妈,这事儿真靠谱吗?我听说外面骗子可多,出去打工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刘老太掀起眼皮看了儿媳一眼,知道她听说打工比在家种地挣钱也跟着心动。
毕竟在外面打工几个月挣的比在村里累死累活一整年多得多,谁能不心动呢?
苏渺就恨不得马上长大、马上出去工作赚钱,然后给苏婷买一箱糖堵住苏婷的嘴,只求她不要继续和尚念经似的跟自己细数苏铭的种种恶劣行径,那些事情苏渺都懂,真的不需要她再翻来覆去地说,有些事情苏婷已经重复五遍了,现在是第六遍……
她上辈子小时候性格十分内向,跟苏婷关系没这辈子好,真不知道苏婷还有话痨属性。
好不容易苏婷说得口渴停顿了一下,苏渺急忙把剥掉糖纸的糖塞她嘴里:“三姐,给你吃我的糖,你别生气了。”
苏婷嘴被糖占住还要含含糊糊地说:“你以后可不能那么傻,有好东西得自己藏起来慢慢吃别让苏铭那个王八蛋发现,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藏得严严实实的,不会让他发现。”苏渺早就在等着这个转变的机会,她之前怕总是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干活的苏婷发现不对劲,才一直维持着自己以前的样子。
现在苏婷这么说,那么以后自己的转变就有了一个相对合理的原由,至于其他人,大人们包括她的父母在内,没人在乎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变化,大姐跟二姐不会在家常住,苏铭看不起小丫头片子,也不会注意她,目前看来一切都很顺利。
苏渺今年十一岁,但现在只上到四年级,几个姐姐都这样。
苏家人算计得好,孩子三岁到六岁做不了多少活,又要人带,他们撒泼也好打滚也好,就不管不顾地送去学校,好让家里的劳动力能腾出手来干活。
孩子送进学校大人直接撒手不管,把人家老师当成看孩子的护工。
等孩子七八岁的时候,能多干点活了,再让她们退学给家里干几年活,等学校催得急了对他们放狠话、下通牒才不情不愿地再送孩子回学校读书。
苏渺三岁被送到学校,那时候年纪小,也不是什么天才儿童,留级一年后,五岁那年上一年级,七岁没读完三年级就被领回家里帮家里干活。
一直到今年,也就是苏渺十一岁的这一年,学校换了个新校长,新校长在村小开办了幼儿园,又下达通知告诉村民们,不让适龄儿童按时入学的人家,幼儿园不接收那家人的非小学学龄儿童。
新校长的态度和手段都十分强硬,说不收就不收,她甚至直接建墙把原本没围墙的村小围了起来,铁门一关,谁来闹也不管用。
在他的一系列操作下,苏渺以及与她有遇到同样遭遇的女孩才顺利地重新回到了学校。
第6章
因为自己间接害得苏婷被苏老太拧耳朵外加一顿臭骂,苏渺坚决只给自己留一颗糖,把自己剩下的四颗全送给了苏婷。
哄好小姑娘,终于可以回家了,今天轮到苏渺做饭,眼看太阳高高当空挂,她可不能在外面待太久。
不是农忙的时候苏家吃得很简单,早上煮一大锅玉米糊糊粥,再炒一盘菜园里采摘的应季蔬菜或者切一盘家里腌的咸菜配粥吃就行。
中午不用开火,肚子饿就自己去厨房继续吃早上没吃完的玉米糊糊粥,早上有剩菜的话,中午吃午饭就能有点东西配粥吃,没剩菜的话,就往粥里洒点盐拌一拌直接吃,撒糖是苏老太的宝贝孙子苏铭才能有的待遇。
晚上做什么得听苏老太的吩咐,她不拿米出来,全家就得继续吃玉米糊糊粥,她拿米出来的时候也要分情况,拿的米够煮米饭就煮米饭,拿的米少就煮玉米糊糊惨大米粥。
配饭吃的菜也是,不过每次煮肉的时候一般不会让苏渺这样年纪小没经验的孩子经手,怕她不会做糟蹋肉。
但周日的中午又不一样,周日下午苏铭要返校,晚上那顿不在家吃,苏老太担心学校伙食不好,周日中午必定会做一比平时丰盛的饭菜,让苏铭吃饱再去镇上。
苏渺跟苏婷手牵着手回到家,恰好看到苏老太一手捧着一个带盖搪瓷汤碗,一手提着一条肉回来,那搪瓷汤碗里装的应该是村里跟人换的豆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