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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笑着从鹿琼手心拿走那九个铜板,入手温热,可见这少女已经握住很久。
    鹿琼想了想,又把左手的胡饼塞给“谢兄”。
    “很好吃的,”她郑重其事地强调。
    “谢兄”拿着饼子,挑了挑眉毛,还没开口,就见那姑娘拿着信,一溜烟已经跑了。
    *
    太阳落山的时候,陆妈妈家的门开了。
    谢子介进屋,见陆妈妈还在等他,道:“妈妈年纪大了,下回不必等我,早些去睡就好。”
    陆妈妈不乐意:“少爷不回来,哪有我睡的道理。”
    谢子介道:“妈妈也不必叫我少爷了,谢家已经没了,该是我谢谢妈妈的收留。”
    又说:“找人作保的事,已经差不多了,以后不用这样出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科举必须同乡作保,他也不必和宝丰这群纨绔子相交。
    他眼睛瞥向后院,看见打好的水,状似不经意地问陆妈妈:“今日可有人来?”
    陆妈妈道:“之前我独居此处,到底有些不便,有个心善的小娘子,有些日子常来帮忙。”
    谢子介道:“是个好孩子。”
    陆妈妈扑哧一笑,顾及谢子介脸面,她没说出口,鹿琼今年十六,谢子介也不过十八而已,少年人自以为老气横秋,在陆妈妈看来也是年轻的。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陆妈妈道:“少爷可要吃饼?今日家中有羊汤和胡饼。”
    谢子介笑应了,说:“吃一个胡饼就好。”
    陆妈妈从篮子里拿了饼,谢子介接过,赞道:“妈妈手艺还是这样好,上面可是刷了蜜?”
    蜜价高,芝麻也不便宜,寻常商贩绝不会刷在饼上,就算是陆妈妈,平日里也不会这样奢侈,只是今日鹿琼要来,才厚厚涂了蜜撒了芝麻。
    陆妈妈眼露心疼,她手艺是从谢子介外家学来的,那是个钟鸣鼎食之家,厨房从不吝惜材料的,而像寻常的蜜糕糖粥,甚至没机会摆在曾经的谢子介案上。
    “少爷可要再吃些什么?”陆妈妈殷切道。
    谢子介道:“腹中不饥,今日做了个活,主人家送了吃食。”
    谢子介很从容,他三两下吃完饼,又搪塞了越发心疼的陆妈妈回去,自己则回了屋,取出来那九文钱。
    铜板温热,他想起白日那姑娘,垂眸一笑,把钱扔在桌子上。
    能吃得起刷蜜撒芝麻的胡饼,却无钱雇人写信,要不是没钱只是托词另有事要做,要不就是饼不是自己的。
    但居然是陆妈妈赠饼,倒也是缘分。
    第3章 亲事,玉佩,帮忙
    回到村里已经天色已经擦黑,鸭蛋黄似的太阳沉沉坠着,鹿家没有狗,因此很安静,鹿琼是最后一个回来的。
    她回来的迟,最后一顿饭也没她的份,鹿琼本想直接回屋子,鹿秀叫住她。
    “去哪?”
    他没等鹿琼回答,歪眉斜眼地打量着鹿琼,忽然笑了:“这几日,你带上慧姐去做工。”
    他是指使的语气,很明显并不觉得鹿琼敢忤逆他。
    鹿琼沉静道:“掌柜不让进外人,我若带慧娘去,我也会丢了工作。”
    鹿琼在布坊上工,当初她和鹿慧是一同去布坊的,布坊主人却没看上鹿慧。
    “那就让慧姐替你去,你还有事要准备!”鹿秀不耐烦道,他一拍桌子,还要说什么,阻止他的是朱氏。
    “阿秀,”朱氏道,“你姐姐自然是要去的,琼娘在那做了那么久,肯定知道怎么让你姐姐去布坊。”
    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鹿琼没有拒绝,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力,她扫视了眼在一旁的鹿老爹,沉默走进了屋子。
    外面传来絮絮的交谈声,鹿琼从窗户轻巧翻出去,贴在朱氏和鹿老爹的屋子后面,听他们说了什么。
    刚刚她看到鹿老爹脸上也有疑惑,朱氏可以不给鹿琼解释,但肯定要给鹿老爹明白,这也就是她的机会。
    鹿老爹果然在问:“为何非要让阿慧去,阿慧若做不好,布坊的活便要丢了。”
    朱氏正在缝衣服,重重扎下了一根针,语气却很家常:“阿秀给琼娘寻了门亲事。”
    窗外的鹿琼手心微微有了一层汗意。
    “啊……”鹿老爹很惊奇,“阿秀?他能找什么亲事?”
    鹿琼刚及笄的时候,鹿老爹也给她寻摸过亲事,看中了邻村的牛大壮。
    那是个种田的好把式,为人憨厚,就是穷,粥里不见米,缸里不见水。
    这门亲事理所当然的被朱氏否了。
    “牛大壮是个好孩子,但那么穷,我们琼娘受不住那种苦的,”朱氏缓缓道,“更何况,阿秀再过几年也要成亲了,做姐姐的自然要出份力,我们养了琼娘这么多年,牛家又能拿出来什么?”
    鹿琼并不怕苦,她愿意找一个好把式,一起种田养家,扛下天灾人祸,只要对方是个本分人就好。
    但她的意见并不重要,她到底能不能吃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婚事能给朱氏和她的两个孩子带来什么。
    “芝娘家女婿,我就很不满意,”朱氏继续说,“是个好孩子,但带着芝娘跑东跑西,这怎么行?”
    大姐夫和大姐鹿芝恩爱和谐,这成了朱氏的骨中钉肉中刺——大姐姐性子要强,不会给朱氏分毫好处,又和大姐夫是胎里定下的婚约,她干涉不得,而大姐姐甚至还想把鹿琼带走养,在朱氏看来这更是罪不可赦了。
    她可以不好好养,把鹿琼磋磨死,但要是当姐姐的去养妹妹,她这个继母脸往哪里搁?
    忠孝大道压下来,鹿芝最后还是没带走鹿琼,只能拜托周围亲友关照鹿琼,自己也常常询问消息,不然就朱氏的养法,鹿琼早就成了一具枯骨。
    鹿老爹再也没提牛大壮,鹿琼的婚事就这样耽搁了下来,直到今日。
    朱氏又缝了几针,才说:“阿秀读书不行,早早就不去书院了,但还认识几个好孩子,有个叫李保成的和阿秀玩得好,听说我们琼娘好看,愿意抬琼娘进府做姨娘——那可是个秀才,绝对不算亏待琼娘。”
    “可秀才妾也是妾……芝娘是不会愿意的,再说李保成……前院三堂哥家的,是不是就抬进他家院子……然后没了?”
    鹿老爹吞吞吐吐,很犹豫。
    他惧怕大女儿,大女儿要是回来知道了他把二女儿嫁做妾,肯定要闹的,而且毕竟是自己孩子,要是和前院三堂哥的女儿一样被李秀才要过去,没多久就死了,多亏啊。
    “那可是秀才,”朱氏衣服也不缝了,重重地强调,“你大闺女又不是琼娘的爹,你管什么芝娘的意见,那可是秀才!以后能考举人、做县尊的。”
    朱氏对丈夫恨铁不成钢:“琼娘到时候是后院里的正经姨娘,能和三堂哥家那个一样么?”
    她又语重心长道:“李秀才愿意出四两银子聘琼娘入府,咱们一年,也挣不到四两银子,就凭花出来的银子,就能见李秀才是看中我们琼娘的,有了四两银子,阿秀就能娶个佳妇,以后咱们抱着孙子,多好啊。”
    鹿老爹不说话了。
    四两银子,对农人来说很不少了,不算亏。
    鹿琼浑身发冷,手心冰凉,就昨日,她还见了李保成,朱氏说得再好听,她也知道李保成绝非良人。
    她想逃,她想去找姐姐。
    “那可是四两银子,”鹿琼听见有人开口。
    她吓立住了,转头居然看见了鹿秀,他一双眼睛闪动着恶意,毫不收敛地打量着鹿琼:“你想逃是不是?逃婚的女儿,都不用爹,我都可以打死你,再说了,没有路引,没有舆图,你能去哪?”
    他肆无忌惮道:“好姐姐,我知道你和我们不是一条心的,但你不想死对不对?那就好好活着,给我挣这四两银子。”
    “那也算你有功德了,好好伺候李大秀才,许能多活几年呢。”
    屋内朱氏喊起来:“阿秀,你在和谁说话?”
    鹿秀道:“娘,是只大老鼠,在家里养了这么久,我得让她把吃的粮食吐出来。”
    朱氏笑骂了句:“说的什么疯话。”
    就不再管了。
    鹿琼的确不想死。
    她想活着,想去看姐姐,看她的小侄儿小侄女,她想识字读书,想去府城看看,她听陆妈妈说,府城那边有不少女户,她只要能分出户,就能在府城扎根。
    她才十六岁,一直在挣扎着活命,但她一点也不想死,不想成为别人口中没有姓名的尸体,或者井里的姨娘。
    她攥紧了拳头。
    她也不想让鹿秀挣这四两银子。
    “阿弟说得对,我想活着,”鹿琼说,“既然李秀才看中了你,你若打了我,岂不是伤了李秀才脸面?”
    鹿秀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鹿琼一拳打到他肚子上。
    鹿琼平日里不敢动手,是因为她清楚,她虽然每日劳作力气不小,但就算鹿老爹不动手,她也打不过朱氏鹿慧和鹿秀三个人,最后肯定会被朱氏打死。
    但现在就像她说的,鹿秀并不敢对她大打出手,若是打坏了鹿琼,他的四两银子怎么办?
    因此鹿秀狠狠吃了鹿琼两拳,拳拳到肉,鹿琼见他“嗷”的叫出来声,朱氏都嘀咕着老鼠怎么动静这么大要起身,她才跑掉。
    鹿秀恶狠狠瞪着鹿琼离去的方向,嘴里不干不净骂了几句,想到那四两银子,才忍住了告诉朱氏的冲动。
    朱氏的脾气,知道鹿秀挨了打,肯定四两银子也不要,今夜就要打死鹿琼。
    可鹿秀要这四两银子,他缺钱,赌坊的大当家还在催呢。
    *
    今夜对鹿琼来说,注定睡不着了,而在县城的某处院落里,谢子介也还醒着。
    他一身白衣,取了账本正在看,门忽然被叩响了,谢子介抬头,看见了本早该睡下的陆妈妈。
    她端了碗蜜水,笑容中除了心疼,还有恳求的意思。
    “少爷辛劳到现在,快来喝点甜水润嗓子。”
    谢子介静静看着陆妈妈,等她接下来的话。
    “少爷是有见识的人,少爷可知道父母俱在的形势下,怎么单立女户?”
    谢子介略一思索,没直接回答,而是道:“妈妈是替谁问的。”
    陆妈妈道:“琼娘——就是昨日挑水那孩子,虽说不好直说别人爹娘,但那一对老夫妻的确不像话。”
    陆妈妈重重叹了气:“也难怪,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当后娘的自己有了俩孩子,前头的孩子怎么能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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