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寝殿,却见皇帝气色尚可,坐在床榻上在等他们。
“父皇。”楚钦一揖,曲小溪随之福身,皇帝回过神,看着他们,笑了笑:“朕闲得无趣,叫你们过来一同用个膳。坐吧。”
楚钦应了声“诺”,就坐到床边,床上已支起榻桌,再坐个人就有点勉强了。
曲小溪扫了一眼,见几步外的膳桌上也布了膳,却离得远些,想了想就吩咐宫人又挪了张小桌添在床边,椅子也添在近前,这样她就也能近距离陪皇帝用膳了。
皇帝不禁多看看她,面露欣慰:“是个好姑娘。”
曲小溪双颊一红,一时倒不知怎么应,在皇帝面前她总归还有点拘谨。皇帝不以为意,自顾执箸,夫妻二人便也动了筷子,边用膳边挑些趣事来说与皇帝听。
待用完早膳,妍欢刚好被送了来。她原在车上睡着,到了地方被抱下马车就醒过来,自觉没睡够,小眉头皱皱的,不怎么高兴。但她的脾气素来很好,也并不为这个哭,只限于眉头皱着,看起来委屈巴巴。
皇帝看见她的神情,便忍不住笑起来:“欢欢,来。”
乳母将妍欢抱上前,放到床上,曲小溪摸摸她的额头:“叫爷爷呀。”
妍欢前些日子突然而然地学会了开口喊爹娘,近来又慢慢学会了些别的词汇。爷爷发音不难,曲小溪早就带她学会了,闻言望一望皇帝,扁扁嘴巴,开口:“爷爷——”
“欢欢真乖。”皇帝大喜过望,伸手抱一抱她,“好似重了不少。”
曲小溪抿笑:“小孩子长得快,一天比一天沉。近来她又会走路了,一不留神就要到处玩,吃得也比从前多些。”
“真好啊。”皇帝慨叹,见妍欢还皱着小眉头,手指在她眉心抚了抚,“不许皱眉了,皇爷爷给你找些好玩的。”
说罢就让宫人去库里去寻些小孩子的玩具,张敬保领命而去,不多时寻来一方匣子,匣子打开,里面有个球。
球是纯金所制,但不是整块的金,而是由金丝缠至而成,质地便弹软些。内里又是中空,应是塞了些铃铛些之类的东西,晃起来叮当作响。
张敬保衔着笑将球拿出来一晃,妍欢听到响动就被吸引了神色,熟练地从床上滑下去,又要去够张敬保手里的球。
皇帝的神情却凝住,凝了半晌,恍然一笑:“没想到这东西还留着。”
夫妻两个闻言一怔,不约而同地看他,他看向楚钦:“是你小时候玩的。那时你也就一岁出头,与你母后更亲。唯有拿这个球给你玩,你才能好好在紫宸殿待一会儿。”
说完就问他:“欢欢跟你们谁更亲?”
“都亲。”楚钦笑道,“小溪照顾她的时候多些,但儿臣常去烦一烦她,不许她不理儿臣。”
皇帝闻言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俄而一声轻喟:“当年是朕太忙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当个父亲。”
气氛一时悲凉,曲小溪及时反应,起身把刚拿到球的妍欢抱起,坐回床边,指指球,指指皇帝:“这个球,是你爷爷给你哒,说谢谢爷爷。”
妍欢歪头,似懂非懂地望着她。
曲小溪放慢语速:“谢——谢——爷——爷——”
妍欢就望向皇帝,奶声奶气地念道:“谢谢爷爷。”
皇帝笑得胡子直颤,跟她说不客气。
之后几日,一家三口便又住在了宫里,日日陪在紫宸殿中。
说起来,当皇帝也不容易,除非躺平摆烂做昏君,不然一辈子都有事要忙,也就这样病重的时候才能真正地歇一歇。
皇帝于是在这难得的清闲里很是“随心所欲”了一把,日日想起点什么好东西就赏儿子、赏儿媳、赏孙女。
夫妻两个忙于侍疾,很多皇帝随口赏下来的东西都顾不上细看,却能看到欢欢身边的婉拒肉眼可见地增多。这些东西也很有效地讨到了欢欢的心,不出几日,欢欢已肯自觉自愿地黏在皇帝身边午睡了。
月余过去,大雪飞洒而下。
皇帝的病情终是再度加重,陷入又一度昏迷。
这一回,朝中重臣也入了宫来,丞相一到紫宸殿就与楚钦商议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眼看陛下这个情形……”丞相睇了眼寝殿的方向,“传位诏书已然拟定,倘若这些时日臣等有拿不准的事务需要廷议,还请殿下出面主持大局。”
“好。”楚钦颔首,丞相见他神色沉郁,又道:“臣等尽力不扰殿下。”
楚钦抿唇:“辛苦大人了。”
腊月初四,因皇帝病重,年关该有的喜庆荡然无存。屈指数算,皇帝的昏迷已持续五六日了,每日只可饮些米汤、参汤一类的东西吊着气,谁都知道皇帝已时日无多。
这日清晨,皇帝却突然清醒,守在床前的楚钦忙直起身,皇帝看到他的一瞬,眼中的情绪柔和无比:“钦儿啊。”他攥住楚钦的手,笑着叹了声,“朕刚才梦见……你母后来找朕了。”
“……父皇。”楚钦哽咽,皇帝摇摇头:“没事,别难过。想想过去十几年朕是如何对你的,不必想朕。”
楚钦张了张口,但没说出一个字。皇帝仍自笑着,目光凝在他面上,看了许久,再度叹息:“下辈子,下辈子我当个好父亲,好不好?”
侧殿,曲小溪陪妍欢睡着,却莫名地心慌意乱,不住地往寝殿的方向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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