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恒道:我送大娘吧。
丽娘制止他:不用了,小公子先去照顾明主大人吧,老妪一个人走就可以了。
好。后恒颔首。
丽娘忙不迭地走了,老妪我在明城呆了许多年了,从未见过这位德高望重的明主,没想到啊,没想到,这明主真是可怜,这么大一个府没有任何奴仆,也没有妻妾,只有一个独苗,可怜啊~丽娘碎碎念着,急忙出了府。
待丽娘消失在视野里,后恒意识到了自己的可鄙可憎,他蹲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脑袋,一些杂乱的声音萦绕耳畔,侮辱着他,唾骂着他
许家的贱种,给我往死里打。
你说说你,许家人都嗝屁了,你活着有什么意义。
人贱骨头硬,怎么还有气?
这娃娃命不好,一看就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命啊,可怜的孩子,以后怎么活?
我看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另一码事呢!估计许家人都出不了这个大狱。
我说,你还可怜许家人?他们家富贵的时候没少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呀!
对,小贱种心术不正,活该一辈子命不好。
滚开!这些压在心底的痛苦回忆被一下子卷了出来,后恒勉强找回理智,把这些声音赶出脑中。
我怎么这么自私,不想让他对其他人好,真的是心术不正。后恒揉了揉发涩的眼睛,自我安慰道:他说过,他不会与人交好,不会把感情倾注在人身上,红娘来了也是白来,对,我没错。
许久,后恒的负罪感才减轻了一些,他起身,朝住室跑去。
介泽巳时方才醒来,他挪动身子打算下榻,却发现腿肢失去知觉根本动不了。
糟了,施这法术原来会瘫!这还得了?
他绝望地睁眼,原来是后恒跪坐在地上,上身趴在他腿上睡着了。
这个姿势让介泽心酸不已,场面如同幼子守在相依为命的老父身边,而老父刚刚离世
介泽不禁动容了,他伸手摸了摸后恒的脑袋,道:北北,起床了!
后恒在牢狱中总是被一桶凉水浇醒,所以每次被叫醒神经都是高度紧张。
于是他周身一颤,被吓醒了。
介泽看他似乎很害怕,凑过去却对上了一双满是戾气的眸子,哪有小孩子刚醒来就是这样的神情?
没事了,我在呢,做恶梦了吗?介泽轻声细语地问他。
后恒看清介泽后,眸里的戾气顿时消失了,他将自己不可示人的一面掩藏起来,装回了那个很乖的孩子。
大人,我梦到了以前在牢里的日子,好害怕,你哪天不要我了怎么办。后恒与介泽短暂的相处,知道了这个人心软的很。
果然,介泽听到这话,心疼得不得了,他张开双臂,让后恒凑过来抱住了他。
以前的事情忘了吧,好不好?介泽用哄三岁小孩的语气对后恒道。
好,大人,如果我以后犯了错,惹你生气了,你会不会赶我走?后恒问道。
介泽发现后恒将他抱得很紧,笑着安慰他:小孩子不要想这么多,我不会对你生气。
真的?你永远不许赶我走。后恒迫切地要他一个肯定。
不骗你,我的小孩,我护着,全城的百姓赶你走,我也会护着你。介泽只会溺爱孩子,对他简直是有求必应。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恒松开了箍着介泽腰的手。
北北,从今天开始,我会教你一些本领,这样将来你就可以保护自己了,也可以谋得一官半职。介泽话正要出口,忽然想到现在的后恒忍受不了分别,于是硬生生的把后半句憋回去了。
也可以如何?后恒害怕他说下去,但又忍不住问。
也可以保护我啊!介泽无厘头地扯谎。
后恒很认真地盯着介泽,暗戳戳地下了很大决心。
介泽身为阁主从未亲自教授弟子本领,弟子们只道阁主清冷难近,实际上介泽是懒,懒!
他将教授学业的任务交代给六位长老,自己来明城避世而居,只有部分主阁弟子偶尔能见到自己。
或许是一时突发奇想,也或许是占星子那一句他是你的有缘人,很罕见的。
介泽忽然想要亲自培养后恒长大,想要这世上有人惦念着自己,才算不上白来世上一遭。
北北,随我来。介泽牵引着他来到了藏书室,明府的藏书室可以说是很气派了,古朴的书架上卷帙浩繁,屋里散发着淡淡的书卷味。
介泽忽然停下来,捂住了后恒的眼睛,道:北北,你先不要看,我收拾一下。
后恒蒙着眼睛也猜到介泽的书房有多乱,他道:大人,我刚刚已经看到了,我来和您收拾吧。
介泽怪不好意思地放开双手,后恒终于看到了书房的全貌,这书架上的书倒是还算整齐,这地上
地上铺陈着毛绒绒的毯子,书卷扔得到处都是,毯子皱巴巴地乱成一团,不难想象躺在这上面的人是如何不规矩地乱动,而书架旁边有一小榻,花梨木制成,榻略待弧度,边侧镶着秀丽的云石,榻上还有一件暖黄色衣衫,衣角垂在了地上。
其实也还好,我平日一个人住,是乱了一些。介泽掩饰地咳了一声,他路过榻边,欲盖弥彰地解释道:哎呀,我说怎么有件衣物找不着了,原来是落这儿了。
后恒心道:我都知道,别掩饰了。
这里的书随意看,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先不要问我,待每卷看完以后,还是不懂的话,再向我询问。介泽递给后恒一卷书道:从今开始,每日至少看一卷,不可间断。
后恒展开书卷,看清这是丑阁术法,尽是一些生僻拗口的咒语。
后恒看着这拗口的咒语问道:大人,这些是否需要记下?
不需要,读几遍便好,待你熟悉后,自然而然便记住了。我当时读一遍便记住了,所以从来没有刻意去记过,你如果乐意可以去记记。介泽俯身拾起几卷书,搁置在架上,他忽然看到一卷竹简上的捆绳松开了,他挑下这截绳,道:北北,过来。
后恒不明所以,听话地走过去。
介泽二话不说拿着绳段在后恒细细的腕上松松垮垮地打了一个繁复的结。
大人,这是后恒问他。
你猜,猜对了就告诉你。介泽轻快地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尘,又道:不许解开,你只能盯着看。
后恒:这样复杂的结,就算双手解也很困难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丽娘:我滴个乖乖,明主克妻!!!
后恒:我承认我自私
介泽:我莫得感情。
明夷待访:我也是个莫得感情的感情流选手。
☆、心之所向
介泽性喜萧散,又因为耳力过好,所以院落里没有一个下人,他本以为后恒来到明府,会给明府添很多热闹,结果
这孩子太安静了。
后恒每日早早地起床,自己弄一些吃食果腹后,便静悄悄地去藏书室了,待介泽晚睡后,才能听到暗室门的轻响。
这日,介泽没骨头似的半躺半坐在秋千上,就着旭日阳光,和着春日清风,日常地虚度着光阴,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好累啊,索然无味。
难怪先阁主退位时那般解脱,介泽微微地晃悠着秋千,心道:哪天我才能解脱?那时候说不定都没人发现我走了吧,一个人孤零零地消散,一个人
哦!对了,忘记后恒了。后恒过于寡言少语,以至于介泽忘记了他。介泽轻飘飘地落地,风风火火地跑去藏书室,
这孩子不贪玩不挑食不爱笑不多说也不粘人,该怎么办?介泽没打声招呼就急急地推开书房的门,朝里面唤道:北北出来玩儿了!
后恒正投入地记着一卷书,介泽忽如其来的一嗓子惊得他将书卷掉到了毯子上,后恒弯腰正欲捡起书卷,介泽直接上来将他带出书房。
大人,不用这样,我读书便好。后恒挣开束缚,就要返回书房。
读书读傻了怎么办?我无聊,你来陪我说说话。介泽拉着后恒的手拽着他去了园中。
我这样是不是有些为老不尊教子无方?介泽郁闷地嘟囔着:北北,你一直呆在书房里,万一哪一天我猝死了,你是不是都不会发现?
大人,不要说这样的话。后恒正色道。
我虽然是不死之身,但是总有死去的一天,没有任何征兆,人忽然就没了,哈哈哈哈介泽低头看了后恒一眼,发现他并没有觉得好笑,表情甚至有些伤怀。
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今天来练习箭术。介泽总有办法将玩乐说得很上台面,他把后恒带到秋千上,解下后恒腕上的结。
习箭术,首先要练目力,你需要全身心地去观察目标。介泽将绳子的一端结在树枝上,另一端卷了好几个小结,团成一个小球,然后他吹口气,让小球随风晃荡。
好了,北北,你坐好,盯着小球看,我等会儿会问你,小球上有几个结。介泽只是想哄骗后恒荡秋千随便扯了一个理由罢了。
抓紧了,开始了。介泽推着秋千,获得了莫大的满足感。
后恒按理去观察小绳球,无奈秋千晃得幅度太大,加之小球随风摇摆不定,后恒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绳线划过的虚影,他凝神静气还是没办法看清,不过他想通了一件事。
这根本不是练习目力,这完全是陪着介泽瞎玩,因为他听到介泽没心没肺地笑得很开心。
这不是消磨时光吗?难道他每天就这般空闲,这般无聊?
大人,您每天就这样虚度光阴吗?后恒忽然出声问介泽。
对啊,不过我现在有个很重要的任务。你要不要听听?介泽停下晃动的秋千,难得不嬉笑了。
愿闻其详。后恒回答道。
就是把你养大啊!看你成才,看你成家立业,见证你建下的不世之功。然后介泽道。
后恒扭头看着介泽的眼睛,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等死介泽一想到这里就感到人世无趣,目光也黯淡了几分。
后恒忽然体会到了他的悲哀,这样活着一定很无趣吧。
北北,练习目力,你需要观其微察其动,习箭不仅仅需要眼睛,还需要感受调动一切感官。介泽按着后恒肩膀,将他身子调正,俯身倾耳低语道:万物皆暗,唯其独亮,逐光而往,由心而生。
后恒听着这句话分外耳熟,似乎在哪卷书上见到过,他随之低语:万物皆暗丑阁术法的确异于常规,这句话出口后,后恒眼中万物失色皆成灰白,忽如其来的变化令他有些慌了。
北北,不要害怕,只盯着目标物就好,慢慢来。介泽的声音自后恒耳畔响起,后恒稳住了心神寻找那微小的目标物。
他终于凭借着记忆找到了小线团,然后如介泽所说,放空一切盯着目标看,直到目标物发出一丝微光,后恒才看清了小线团,那线团随风而动,晕开一圈圈光的涟漪。
这时介泽又发声了:看到那抹光亮了吗?尝试着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怎么能看到?后恒心里这样想着,但还是闭上了眼,奇怪的是,闭眼后他还能感受到一粒光点。
睁!介泽快速下令。
后恒立即睁开双眼,目光不自觉地找到了线团,这时他看清了,线团是由八个小结打成,其中一个将开为开,马上就要被风吹散了。
八个!大人是八个。后恒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
这样啊~介泽笑着回应他。
大人,对不对?后恒迫切想知道结果。
忘记了,我去看看。介泽从秋千架下走到树前,捏起小线团瞅了瞅。没错,八个!
介泽解下绳子来,回到后恒身边,将绳子系在后恒的手腕了,然后利落地缠了一个复杂的结。
北北,你平日无事时便盯着绳子练目力,等你能够一眼看出绳子的解法时,才可以解下来。介泽打好结后忍不住摸了摸后恒的头,后恒并不乐意这种做法。
于是介泽赶在他埋怨之前又道:丑阁箭术不同寻常,只要勤加练习,他日便无需咒术辅助,心之所向,皆是靶心。
后恒忽略了介泽的小动作,问他道:心里想着就好吗?
对,但是练习这个术法有一弊端。介泽想了想决定告诉后恒,若是功夫不到,很容易在日常生活中误用。
怎么个误用法?后恒接话道。
譬如你平时抬头望天时,心里想到飞鸟,而恰巧飞鸟掠过,那么空中除了飞鸟外,其它的色彩在你眼中便只是灰白。介泽过了片刻又补充:也并不是功夫不到所致,当你心中执着于一物时,也很容易令他物失色。
所以除了在习箭时,勿要多想,如果你有什么挂念心爱之物,不要藏在心里,可直取,或者告诉我。介泽说累了,侧着身坐在了秋千上,微微地晃着,自言自语道:他日我叫弟子们把阁里的小玩意带到府里一些吧。
北北,过来,借个力。
后恒走到他背后,使力助他荡起,介泽轻快地欢呼一声,开心得像个孩子。
入夏,丑阁来了一批人,是主阁的弟子,介泽没有摆任何阁主的架子亲自前去迎接。
而后恒照常一个人在藏书室览卷,大约读了小半个时辰,他感到心烦意乱难以为继,忍不住抛下手头的书卷,走去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