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波荡,日月转动,洪荒裂隙里出现巨大漩涡。
芙嫣红裙飞扬,发丝凌乱,目光紧盯着干涸的清池底部,不管身旁发生什么都拉不走她的注意力,她甚至都没眨过眼。
“天道不容吗。”
她开口,声音不高,近乎喃喃自语,周围的景象她虽然没仔细去看,但可以感觉得到那股类似谢殒的力量在排斥她,赶她走。
天道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在逆天而为,这些她一开始就知道的。
不允许又怎么样呢,天道又如何?
芙嫣抬眸,终于将视线分给了旁边一些。
她看着那巨大的黑色漩涡,漩涡里蕴着恐怖古老的力量,它现在还只是在警告她,并未真的将她如何,她已然感受到威胁。
若是它真的出手……
芙嫣活动了一下筋骨和手腕,轻轻走到清池岸边,看着那搅动日月的黑色漩涡,缓缓说道:“谢殒身上的黑色来自于你。”
那漩涡骤然剧烈起来,像是对芙嫣忍无可忍。
“你给他使命,令他诞生,却又担心他有朝一日会越过你,所以你将自己黑暗的力量假装成世间邪祟,每到他的力量快要压过你的时候,你就将其送入他体内,反复折磨他,令他几百万年来只得居你之下,甚至在你要他死的时候,只能任你夺取性命。”
芙嫣几乎悬空在岸边,她手握神弓,神色淡淡,一点都不畏惧那越来越大,快要吞噬她的漩涡。
“本来我只是想把他找回来,看见你的真面目纯属意外收获,这样很好。”她微微扬眉,“你这样的东西,卑劣,自私,如何为天道?你今日可以对谢殒如此残忍,他日就可以对六界众生如此。但凡谁忤逆了你,你尽可诛之。”
黑色漩涡漫延到了芙嫣面前,她的护体金光挡住了黑色的侵袭。
举目睨着近在咫尺的天道之力,说实话,她还是差了一些,她还年少,过个十来万年来会更有胜算,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被你这样的东西主宰,我实在难以安枕。”芙嫣飞身而起,推开那几乎淹没她的黑色,甚至还能笑得出来,“所以哪怕我没办法毁了你,也得让你再也不敢随意折辱我。”
“——以及,把我的人还给你。”
芙嫣化为本体,在漩涡再次奔来的时候,并未闪躲,而是直接进入了漩涡内部。
洪荒初开,天道既成,洪荒初期的所有都是最接近天道的存在。
谢殒是,泯风也是。
有了对付泯风和四大凶兽的经验,哪怕芙嫣没有完胜的胜算,却也相信自己至少可以让天道吃些亏。
她反其道而行,并不闪躲漩涡,那漩涡无限变大,几乎将洪荒裂隙填满,她如何躲也躲不过,也只能如它的意被吞噬。
漩涡内和她想得一样威压可怖。
她想到自己第一次误入洪荒裂隙的经历,现在甚至比那时更痛苦。
但她半点没有退缩。
金红神龙也不过刚到成年形态没多久,却拥有着整个龙族,乃至元老也不曾有过的金鳞龙翼。
芙嫣是疼的,可她始终保持着清醒,那些力量越是妄图打压她,让她低头,她就越是要将头抬得高高的。
她双翼振起,飞得也更高,火焰自翅膀漫延开来,逐渐包裹住她全身。
她长啸一声,将自身化为神弓的火焰箭矢,在漩涡骤然的紧缩中直直没入它的最中央。
【不自量力】
那是漩涡的核心,一切力量的来源,寻常上神稍稍接近就会灰飞烟灭,芙嫣竟然敢主动送上门,这不是不自量力是什么?
那是芙嫣第一次直面天道的声音,嘶哑,低沉,古老而沉重。
芙嫣讨厌这个声音,比起这个,她更希望在漩涡中心听到谢殒清朗如玉的声音。
芙嫣在火光中缓缓勾起嘴角,在漩涡即将彻底将她摧毁的时候,一柄神剑闪着白色的光袭来,被她准确地握在手里。
方才还同归于尽的架势忽然就削弱了,漩涡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为时已晚,它已经放任芙嫣进得太深,触及到了它的核心。
她方才那样子是真的不足为惧,最后结果只会是自取灭亡,它当然不必闪躲。
但谁知她根本没打算飞蛾扑火。
这一代的天帝真的很不一样。
她大约从修复神剑开始就在计划这一幕了。
芙嫣看似从头至尾都是被动的,是被天道驱使着走到这一步,走向绝望,可根本不是。
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她的计划,包括漩涡出现。
这柄看似被修复完全的神剑,也没有被芙嫣实验完就弃如敝履。
它甚至不是真的修复好了,它仍然还是一把断剑,所谓的修复好是假相,是芙嫣改良了谢殒留下的法咒,并非是回溯时光,而是将天地衰败之气,天道陨落众生的死气汇聚在了剑身中。
“你的东西,你自己尝尝吧。”
芙嫣握住神剑,神剑缓缓碎裂,裂缝里迸发出骇人的死气,那陨落众生的强大力量哪怕天道用起来也非常谨慎小心,芙嫣这样近距离地用它的力量对付它的核心,它根本来不及设防。
但天道毕竟是天道,在最关键的时刻,核心处升起薄薄的光盾,将那股力量半数挡住。
可哪怕只是成功送入了一半,也足够天道尝到轻敌的滋味了。
作为天地主宰,凌驾众生的存在,漫长岁月以来,天道只将芙嫣一众看作蝼蚁。
唯一稍微鲜活一些的还是谢殒。
它——跟准确说是祂,祂将谢殒看做唯一接近自己的存在,他在祂面前尚算个人,可他竟然会爱上蝼蚁。
神怎么可以爱上蝼蚁?
天道原本还觉得谢殒有一日会成为威胁到自己的存在,但发现这件事后就彻底轻视起他们。
祂的轻视在今日有了报应,芙嫣竭尽全力与祂一搏,祂力量减弱一半,可芙嫣也没好多少。
她浑身是血的从空中坠落,直直坠向干涸的清池。
往事在脑海中飞快闪动,她看见了六界众生,看见了天地的臣服,也看见了自我生机的衰败,以及……
桃花树下,抬眸望过来的谢殒。
这代表什么?
代表她快不行了吗?
她才刚成年几千年,刚继承帝位没多久,就踩在天道头上作威作福,好像确实过分了些。
芙嫣如轻飘飘的羽毛极速坠落,她想,自己若再不停下可能就要摔死在清池底了。
这样死好像有点丑,她也还不想死。
她已经踩在天道头上了,不趁机去做这个天道之主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做天道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她要奴役天道。
芙嫣苍白的脸上现出几分笑意,她闭上眼,在烈烈风中凝聚最后的力量,吸收天地六界给予她的生机,这是作为天帝的特权。
天道还没能剥夺她这个权利,祂现下有些自顾不暇,因为——
在芙嫣破除祂一半的力量之后,一道金白色的光自漩涡深处朝外漫延,如白泉涤净万恶邪祟一般,将祂仅存的力量一点点吞噬。
灰蒙蒙的洪荒忽然明亮许多,芙嫣本来闭着眼在汇聚力量,突然意识到什么睁开眼,正看到那漩涡被白光涤净消散,乌发白衣,携着天地盈仄而来的谢殒。
是谢殒。
他还活着。
他没死。
芙嫣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明白了。
他没有认命。
在最后的时刻,他还是反抗了天道的旨意。
在她试图找回他的时候,他也在拼尽全力回到她身边。
芙嫣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她不再阻止自己的坠落,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摔在干涸的池底。
事实也正是如此。
眉心银色神纹变为白色的谢殒已然不仅是曾经的身份,他踏破所有的光影碎片,青丝飘荡地奔她而来,周身白雾如他的轻云纱衣,诸天万物都能听到天道破碎易主的声音。
芙嫣坠入了带着谢殒气息的无尽清泉之中。
身上血迹被清洗得干干净净,红衣褪尽,水中温柔的手将她揽入怀中,她身上披上了崭新的红白锦衣。
明明是颜色反差极大的红白二色,在人界甚至是代表着喜丧两个极端的颜色,穿在芙嫣身上却那样合衬。
她在水中睁开眼,眼中是仪神俊秀的新晋天道。
她被他抱在怀中,水光灵动下,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却好像已经道尽了千言万语。
天风撩动池面,波光粼粼里漾起水花,芙嫣和谢殒湿着满头青丝,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凝视彼此,滚烫的手落在谢殒额头,是芙嫣在抚摸他眉心的白色道纹。
“祂是你的了。”她眼中露出满意之色。
谢殒半阖长眸,微低头抵着她的颈窝。
他发间脸上不断滴落水珠,芙嫣哈出一口白气,倒不是冷,而是因为她的温度太高,这满池的水都快被她烧开了。
“若没有你,我不可能这样快成功。”
不过几个月没听到他的声音,乍一听竟有些恍惚。
芙嫣在水下扣住他的腰,两人缓缓相拥,彼此的呼吸都有些凌乱。
“也不全是我的功劳。”芙嫣慢悠悠说,“你留下那把神剑帮了大忙。”
没有那样一个载体,她的计划也不会成功。
况且……
她后撤身子,与他四目相对:“若你放弃了,或许不管我做什么也是无用。”
这是芙嫣从不去做的假设。
从开始到现在,她都没有这样想过,但不想不代表这种可能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