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天之后,杰雯出现了心衰的症状,又被送进医院。那天Lou做夜班,一直到晚上上班的时候,才从同事那里听说这个消息。她觉得有点奇怪,Eli为什么没有打电话告诉她一声?之前杰雯进医院她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Lou去病房看杰雯,Eli也在,两人似乎正在争论什么,看到她来就闭嘴不说了。Lou找了个机会把Eli叫到外面,警告他:“你不能这样对她,她现在情况很不好。”
“我知道她情况不好,所有人都知道,恐怕只有她自己不知道!”Eli咆哮着回答,“她要去巴黎,你觉得她能去吗?要么你去说服她!”
“巴黎?为什么?”
“去看芭蕾,”他笑了一声,听起来竟有些凄然,“我没办法说服她,为她我什么都能做,只有这么一件事情,我没办法改变。”
Lou不知道其中的隐情,也觉得自己不合适过问太多,只能要Eli暂时先答应杰雯的要求。Eli听了Lou的话,订了两张八月底巴黎歌剧院的戏票,并对杰雯说,如果到时候她身体好一些了就可以去。虽然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但也都抱着一线希望。
那之后的几个礼拜,Lou每天都去病房看杰雯一眼,她跟Eli总算不赌气了,但两人之间总好像有些不同于往常的气氛。Lou为此很着急,她知道杰雯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几乎不能平躺着睡觉,离别的时刻也许不远了,她不愿意看到他们两个人带着这样的情绪说再见。
Lou试图跟杰雯谈谈,虽然她自己也并不很懂这些感情的事情。她问杰雯:为什么要跟Eli赌气?为什么非要去巴黎?
杰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对她说了许多毫无头绪的话,说很久以前就曾无数次的想象生命结束之前的感觉,有好几次,以为自己已经离终点很近了,结果却又不是。直到有一次,她遇到一个人,在那之前,他们已经失散了许多年了。因为他,她开始徒劳的幻想,或许命运会网开一面,或许她可以有五年甚至十年的时间和他在一起,然后又是一次失望。她离开他,虽然很艰难,却也很值得。那一年,她在米兰,坐在斯卡拉歌剧院观众席的角落里看他跳舞的时候,觉得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戏演了两个小时,她就哭了两个小时,旁边的人都以为她疯了。她回到法国,带着一种此生无憾感觉,站在La Baule海滨的礁石上,终于被推到了极限。那一次之后,她发现死原来是这样平静简单,相反,活着要更艰难一些。而在她往生之后,仍旧会有一个人替她继续跳舞,五年,十年,甚至更久。
这番话让Lou觉得她真的已经准备好了,但很快她又对Lou说,她其实还是怕的。
她对Lou说起最近反复出现的梦境,在梦里她已经死了,浑身冰冷僵硬,先经历冰,然后是火,无以复加的疼痛,却动弹不得,也喊不出声音。最后,灰烬被一双陌生人的手捧起来,放进一个小小的墓穴,一块打磨过的花岗岩一点一点填满出口,炽白的光线逐渐变窄,她对着那一线亮光大喊: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把我留在黑暗里!却再也没有人能听见。每一次做这样的梦,她都浑身颤抖的在Eli的怀抱里惊醒,听到他在耳边喃喃地说:你不是一个人,不会一个人。
到了八月二十三日凌晨,杰雯又出现一次室颤,急救之后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那天Lou正好休假,从家里赶过来,一直陪着她。
那天下午,杰雯睁开眼睛,看到Eli坐在病床边一张扶手椅上,便对他说:“你能回家替我拿些东西吗?”
“你要什么?”他回答,仍旧很冷静。
“我的枕头,我抱着睡觉的那一个。”
他点点头,看了一眼Lou,就走了。
Eli走了之后,杰雯又侧过头睡了一会儿,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她问Lou:“他还没回来?“
“他走了有半个小时左右了,”Lou轻声道,“不会很久的。”
“能不能替我带句话?”
“当然。”
“告诉他……”她停下来,似乎想了很久,笑了笑说,“其实我根本没想好要讲些什么。”
Lou觉得一阵酸楚,但还是装作不在乎的样子,开玩笑似的说:“如果是什么道别的话,你最好还是等他回来,自己告诉他,我这人太粗鲁,说不了抒情的话。”
“我恐怕到时候太累了。”
“这只是药物反应,”Lou打断她,“都会过去的,到时候你就会知道自己有多傻。”
杰雯知道这是骗人的,闭上眼睛,赌气似的说:“反正不说也罢。”
这句话也让Lou有些气恼,对她说:“告诉他你的感觉,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不管你会不会死。”
她又睁开眼睛,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回答:“这话我好像对别人也说过,现在才发觉放到自己身上很难做到。”
Lou看着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问:“你对Eli说过,你爱他吗?”
杰雯摇摇头,说没有。
“那实际上呢?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但他的确给了我许多值得回忆的东西。”杰雯回答,很快又笑着说,那可能只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这种病许多跟他相处久了的女人都会得。
23.巴黎
天黑了,雨越来越大,他们不得不躲进车里。李孜已经冻的瑟瑟发抖,Lou发动车子,打开空调,热风袭来,车窗上很快结起一层水汽,再加上落在玻璃上的雨滴,根本看不到外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