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冬心下一惊,不禁为难起来。主子脸上无喜无怒,仿若个冰凉凉的瓷美人,也就在玲珑主子面前还有几分活人气,此时他便看不透了,亦不敢妄答,只得垂眸道:“忍冬觉着.....主子尚可对玲珑主子更温和些。”
楚玉璮盯着他,冷笑一声:”你打小跟着我,如今却成了她的人了?“
忍冬慌忙跪下,他有些悔恨自己脱口而出的真心,未能察觉到主子正在气头上,要听的自然不会是这逆耳之语。
“曾经她母亲不过是我母亲的伴读。”楚玉璮垂下眼,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他们一家子都要仰仗我们过活,吃穿用度全是从我们手指缝儿里漏出去的。如今连我都给她娶回家来了,她还要如何?”
忍冬不敢多言。他的主子骄矜惯了,幼时有母父宠爱呵护,家仆环伺,吃的是锦衣玉食,穿的是绫罗绸缎,玩儿的是奇珍异宝;少年时出落成清水芙蓉般好相貌,又是男子中难得饱读诗书的,引得城中无数贵女为其折腰,求亲的女子几乎要将家里的门槛踏破;到了弱冠之年,即便家族一朝败落,求娶的贵女们也纷纷离去,那顾家玲珑却始终痴心陪伴左右,更是在考进全京最好的书院后,将他迎娶进门,捧于掌心娇惯。
忍冬晓得主子的性子,却无法不让自己回想起那个树倒猢狲散的冬天。楚家风头太盛,当家的又着实有些野心,被女帝察觉了,便在谈笑间挥袖收回了曾经赐予过楚家的荣光。主子也从天之骄子落进凡尘。城中贵女们对这晦气的罪臣之子避之不及,唯有玲珑拉过他的手,捂在自己掌心。忍冬记得那个冬夜,楚家已从那气派的宅子搬了出来,楚玉璮住在玲珑家的小院里,在那漫天飞雪的夜里,玲珑将暖手炉垫在他掌心下头,温声道:“小玉哥哥,玲珑娶你。“
于是便嫁了。顾玲珑彼时尚未考进书院,手头无甚闲钱,那婚礼却仍称得上风光美满。她总要给他最好的,给他她能给的一切。
忍冬想着,眼睛又有点儿湿。他偷偷抬起头,看着楚玉璮冷淡的侧脸,那瓷美人哪怕映在烛光里,也没能被暖上几分。他不禁大逆不道地想,主子的心是否真也是玉石一颗,那顾家姑娘才一直无论如何也捂不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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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胭斛馆。
玲珑大脑几近空白,根本不晓得自己是怎的就被那美人一路拉上了楼。这馆的构架比她想象得要复杂精巧得多,回廊七拐八拐,给她绕了个晕头转向。她打小就不擅识路,又是那坐不住的孩子心性,少不了四处乱跑,幼时去楚家玩儿,头几次总要在那庭院里走失了路,最后还得被楚玉璮捡回去。如今更是不记得路了,就看牵着她的美人裸背上那只狐狸随着他的走姿而舒展,媚得像是要活过来一般,于是眼睛更不知该看哪儿,只好红着一张脸,一路仰头看天花板。
回过神来时,便看见自己正坐在个华丽的大房里,房中央一张巨大的纱帐软床,一旁点着熏香,屋内弥漫着一种绵软香馨之气。青九正坐在她对面,捧着下巴,笑吟吟看她,伸手给她倒了酒推来。玲珑赶忙低头道谢,脸几乎要埋进酒盏里头去。
“大人怎的都不看我一眼?” 他笑着开口,“青九不好看吗?”
“好、好看。”玲珑在他面前总觉得紧张,险些咬了舌头,“倘若公子将衣裳穿上,便更好了。”
青九的笑容漾得更大了些,他非但没穿衣服,反而坐到了她身边。随着他的靠近,那皮肤的温热触感和香气便也一同抚上了玲珑的身体。他抬手抚弄她落在肩上的发,几近赤裸的美丽的身子缠上来,呵气如兰:“大人,同我快活一整夜,好不好?”
玲珑脸有些发烫,却仍坚定地摇摇头:“公子,我已成亲了,天色已晚,家中还有人等。”
她刚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就感觉袖子被人一拉。一回头,只见青九坐在地上,仰头看她,眼里竟含了泪:“大人,求大人莫要抛下我,倘若大人今夜出了这门儿,上头便要认为青九无才无色,留不住芳心,此后怕是也不会再让青九登台了,甚而可能招致打骂。求大人……求大人垂怜。”
“什么……?”玲珑一愣,“竟然如此……” 她顿时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眉头也皱起,“他们怎能这样?”她蹲下身,眼神终于不再游移,而是放在了他的身子上,目光细细滑过一寸寸细腻皮肤,却不含情欲,只隐隐透着担忧。
青九握住玲珑的手,将薄纱往自己身上遮了遮:“无碍的,馆里头有贵重的玉颜膏,抹了那个,再丑陋的伤疤也能给抚平。大人不必担心被污了眼,青九别的没有,这身子还是看得过去,必能让大人尽兴……”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玲珑生怕他误会,赶忙摇头,“我是想看你身上有伤没有,是否需要带药。”
青九便笑了,凑过来依恋地贴住她的颈:“大人,您真好。”
玲珑有些心软,却又颇为不自在。怀里人还带着泪,不好将人推开,她便只得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胳膊虚虚扶住他,在心里头跟楚玉璮道了一万八千遍对不起。
不多时,青九擦干了泪,从她怀中起来,道:“大人,天色已晚,该去帐里了。”
玲珑顿时慌了,摆手道:“无碍,贵处是否有多余床褥,小生在地上打席一晚便可。”
“且不说怎能让大人这般的清丽女子打地席,青九这儿也没有多余被褥。”青九面露难色,玲珑却总觉着他眼里透出得逞般的笑意,“便要委屈大人与青九同睡一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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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时,春照美滋滋自美人的温柔乡出来,预备打道回府。玲珑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被舞郎拉着上了楼,临走前竟还挣扎着恳求她去给她家那口子传个口信。要说在风流惯了的春照看来,妻主今夜夜宿何处,与内院的人哪有半分关系,但玲珑非得传这口信不可,她便也只好照办。
春照为贵女,自然听闻过那玉璮郎君的种种美名,城中女儿们道他姿容多么清俊,气度又何等高洁,然春照见过玲珑在他面前如何卑微痴恋,他又如何吊着她,自是打心眼子里对这人不喜。玲珑是个心眼儿实诚又长情的傻子,这世间女子谁不是万花丛中过,唯独这么个珍贵如宝的傻子,却偏偏被那不懂得珍惜的楚玉璮捡了去!
春照再回想起玲珑交代她的话,不由得越想越气。玲珑是被她强拉去了胭斛馆,又被那舞郎半拉半缠着上了楼,否则那丫头怕是放课后就要急急赶回来见他。而如今她更是生怕他伤心,还要她帮她编起瞎话来!
她敲开门,玲珑的大丫鬟连翘迎了出来,一旁还站着个圆脸的小厮,两人见了她,赶忙福身。她瞅着那小厮似是楚玉璮身边人,便对他道:“玲珑托我给你主子传个信,今夜书院有斗诗会,便宿在书院,不回来了。”
小厮赶忙行礼道谢。春照冷哼一声:“不必谢,想必你主子是巴不得她不回吧,也就她巴巴地,还要怕惹他伤心。”
她扭头就走,没看见身后人面面相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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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回来了?”楚玉璮坐在桌前,抬头看向忍冬,“她还知道回来……”
“不、不是玲珑主子。”忍冬低下头,“是春照娘子,来传玲珑主子口信。书院今夜有斗诗会,主子便不回来了。”
“书院斗诗会?”楚玉一怔,似是想到什么,眼中染上怒色,“怕不是在书院与那'同窗'你侬我侬去了!”
“主子,玲珑主子不是那般的人……”
“忍冬,把小厨房的食盒拿来。”楚玉璮起身,声音如珠落玉盘,面上却带着冷笑,“不是说要在书院用功么?早先还向我卖娇,说甚别的娘子都有夫郎去书院探访,今日我便也做一回贤惠内人,给妻主送宵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