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已闻声出去查看,再回来的时候战战兢兢道:“主子,是……是少爷回来了。”
春照瞪大眼:“他怎的这时候……”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声:“姐!玲珑姐娶了个侧夫,你竟不告诉我!”
春照一猜就晓得他是为这事儿回来,不知是哪个碎嘴的走漏了风声,一时间头大如斗,下床对旁边的侍女招招手:“伺候我更衣,让那小子去偏厅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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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照踏进偏厅,一眼便看见自家弟弟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左手把玩着茶盏,右手指节一下下敲着桌子,看起来十分顽劣。她颇有些头痛:“坐没坐相,你瞅瞅你哪有几分贵子模样?”
“贵子模样?”少年眼里含着火,冷笑一声,“贵子模样有何用?她还不是娶了个青楼戏子!”
春照用力一拍桌子,震得少年的茶盏里头泼出水来:“李秋茗!不得无礼!让你去北原磨了一年性子,倒是愈发不懂规矩了!”
秋茗涨红了脸,不甘地咬了咬唇,声音终于染上几分委屈:“你和玲珑姐姐都瞒着我,你二人的信里,全都未提过她竟娶了个侧夫……”他说着说着,又愤恨起来:“竟还是胭斛馆出来的……她看上他什么了?容貌?还是身段儿?我不信我能输了他!我们李家在城里头也是有鼻子有眼的,她宁愿娶个戏子都不娶我?”
春照十分无奈,到底是自家弟弟,不忍说重了,只好道:“我不告诉你,就是怕你此刻这副德性,一听说玲珑娶了亲就失了分寸……”
“姐姐,你倒是告诉我为何?”秋茗咬着牙,“我与她认识多久,她又认识那小倌多久,这样着急便将他娶回去了?”
“玲珑对你无意,便是没有那人,也轮不到你,你何必一直纠缠?”春照皱着眉,“当初我撮合你二人,不过是看玲珑一直遭着楚玉璮的罪,而你一片痴心,她待你也甚好。我想着玲珑若真能心悦于你,你嫁进去,互相都能成个两全。如今你自个儿也晓得她对你再无旁的感情,何必这么一直折腾?”
秋茗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将茶盏一放,不吭声了。春照深谙弟弟的脾性,知道他绝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不由得沉下脸嘱咐:“你可千万莫要到玲珑跟前儿胡闹,否则这宅子也不必回了,我立刻让人送你回北原去练你的马!”
秋茗撇撇嘴:“弟弟自然是听姐姐的话儿。”
春照哼了一声:“你要真听了才是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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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近日觉着有些头大。
楚玉璮和青九如今时常都来接她放课,然而二人却又不像春照家的正夫侧夫那般一块儿过来,总是各走各路,在书院门口站得离彼此远远儿的,见了她又一同迎过来,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每当这时,少不了被春照和其他同窗起哄,将她闹个红脸。青九向来对此景乐得所见,而楚玉璮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到后来竟也逐渐泰然处之了。今日青九要去胭斛馆处理事务,无论如何不愿楚玉璮来独自接她,前夜叁人一同用饭时,青九竟当着玲珑的面儿邀楚玉璮与他一同去馆里。
“我才不去。“楚玉璮冷哼一声,“都是跟你一般上不得台面的,脏了我的眼。”
“我们清清就喜欢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青九妩媚一笑。玲珑本来正两耳不闻窗外事,由着这二人如黄毛小儿般去斗嘴,只顾埋头喝汤,未曾想他俩吵嘴的话儿竟被拽到自个儿身上,险些遭汤呛了。
楚玉璮立时想到当初玲珑瞒着他去胭斛馆的事儿,不由得一阵憋闷,偷偷瞥了眼玲珑,无法克制地想到假若她又从那种烟花之地娶回来第叁个.....他登时间忍不了了,狠狠瞪了一眼对桌的青九,对方一笑,摆出副十分无辜的模样来。
........他不能再在这宅子里头坐以待毙了,也得在外头学几分手腕才行,否则别说那外头的狐媚子,连眼前这个都对付不了!
楚玉璮咬了咬牙,道:“我跟你去。“
青九满意地一笑,他就是不愿楚玉璮能单独和玲珑在一处,眼下如此,也算遂了他的心愿。
玲珑捧着碗,看完这个看那个,不知所措。
前些日子,二人互相争风吃醋闹得狠了,将她累得够呛,玲珑不得不给他们定了侍寝的日子,彼此之间不许互相打扰吵闹。起初他们都颇不情愿,最终倒也这么安稳下来。当夜刚好轮到楚玉璮侍寝,他将自个儿好生打扮,沐浴焚香,搂她到床上要同她亲热。然而白日书院诸事繁杂,玲珑十分困顿,便推了他的胸膛说今夜只单纯就寝。楚玉璮本就心思敏感,晚上青九的话儿还响在耳畔,如今再被玲珑这么一推拒,只觉着她是嫌他在床上不会伺候人,心中焦躁又委屈。青九是个玩儿得花的,定能将玲珑伺候得无比爽利,倘若一直这般下去,她以后怕不是只独宠那人!一想到这个,楚玉璮便无法入睡,更是下定了要跟着青九去胭斛馆走一圈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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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书院放了课,玲珑与春照挽着手向外走。
“今日你家那两个还来接你么?”春照调笑道。
“不来。”玲珑摇摇头,竟像是松了口气,苦笑道:“可算是安生一天。”
“这丫头,真是不懂享艳福。”春照笑骂道。二人说笑着,一路走到书院门口。书院门口的树下正靠着个少年,一袭烈烈红衣,如同耀目火焰。玲珑望见他,不由得一怔。少年回眸向她看来,与春照如出一辙的美丽凤眸立刻盈满笑意:“玲珑姐姐!”
“小茗.....“玲珑终于反应过来,面上慢慢笑开了,惊喜道,”你何时回来的?怎不与我说一声,好给你接风。“
“我本应再过半月回来庆生,如今为了些事儿,提前回来。”李秋茗站到她面前,乖顺道,“我姐不许我告诉你。”
“这是为何?”玲珑惊诧,看了春照一眼。
春照有点儿心虚,狠狠瞪了眼在旁边勾起唇角的弟弟,暗示他不许再说出旁的不像样儿的话来,咳嗽了一声,道:“我这不是看你新婚不久,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怕这不懂事儿的小子总去叨扰你,惹你家那二位不快。”
秋茗在一旁听着,脸立刻便沉了几分。春照扳回一局,心里颇为得意。
“哪有的事。”玲珑赶忙道,转头看向秋茗。他见她看来,面容立刻柔和下来,他本就生得清秀,如今看起来更是十分乖巧,春照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在心中啧啧称奇弟弟的变脸速度。
“小茗于我而言如同亲弟,哪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择日不如撞日,春照本也正要去我家喝茶谈天,不若小茗也一块儿来罢?“
秋茗的眼睛立刻亮了,亲昵地凑到玲珑身边:“多谢姐姐,小茗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年不见,小茗长高了不少。“玲珑感叹。
秋茗笑着:“想再长高些,模样才好看,才能讨姐姐的欢心。”
“如今已经很好看了。“玲珑忍不住发笑,”这些话儿又是上哪儿学的?可好好留着,莫给我说了,将来给你的妻主说去。“
秋茗的嘴边仍挂着笑,跟在二人身旁的春照却察觉到,他的手已经揪紧了衣摆。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忍不住直摇头。
“小茗不想说给旁人,只想说给姐姐。”秋茗开口,声音里已染上赌气的意味。
玲珑并未将此话放于心上。路边有卖糖人的,她眼睛一亮:“我记得小茗爱吃这个。”立刻掏钱买了。秋茗方才还是气鼓鼓的,见着她递糖人过来,望向他的眼神明亮温柔,不由得一下子便软了气势,乖乖接过来含进嘴里,小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个头长高了,就觉着自个儿长大了?”玲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眼中颇有些得色,“莫忘了,你可是要一直喊我姐姐。”
她挽过春照的手向前走,秋茗慢慢舔着糖人,望着前方玲珑的背影,眸色暗下来,轻声呢喃:“顾玲珑....我可不想做你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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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九好整以暇地靠着马车壁,边喝茶边看向对面的人。
楚玉璮端端正正坐着,盯着小几上的茶盏,并不看他一眼。
“今日哥哥觉着如何?可是学到了什么?”
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楚玉璮便似那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了毛:“你们那馆儿里头的孩子,在女子面前一个比一个闹得疯!难道你平日里也是那般待她的?以唇喂她酒液水果.....还、还给她跳那伤风败俗的舞?!”
青九的眼里漾出笑意:“是又如何?九儿晓得,哥哥高门贵子出身,九儿这般行径,自是入不了哥哥的眼。”他一点点靠近楚玉璮,压低了声音:“哥哥如今明白了么?你做不了的,我都能做。”
楚玉璮咬紧了嘴唇,狠狠地瞪着他。青九心里十分爽快,重新靠回车壁上,喝了口茶。
马车行至宅子门口,二人先后下车。楚玉璮不甘心方才被青九的言语压过一头,正要与他说话,便见青九皱起眉头。
“你摆的个什么脸?我还甚么话儿都未讲.....”楚玉璮正要发火,便见青九加快了脚步。
“年轻男子的味道。“青九美丽的面容沉下来,”在院子里。“
楚玉璮一听,登时间愣了,顾不上再和青九斗嘴,二人立刻往院儿里去。
远远地,还未进门,便听见院里传来少年清亮的笑声。近了一瞧,只见院内葡萄架下的石桌处坐了几人,正在谈天。春照坐在玲珑身旁,一个身着红衣的少年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容。玲珑的脸上也带着笑,见他们进门,抬起手来招呼:“九儿,玉璮!”
少年闻声回头,眼中笑意未褪,目光直直对上楚玉璮,刹那间便冷下来,又看向旁边的青九,那眼里头竟是含了如同刀锋般的冷厉与毫不掩饰的妒意,像是活生生要从青九身上剜块肉下来。
“哎哟。”青九状似惊讶地用袖角掩唇,小声地向旁边的楚玉璮道,“我与这位弟弟分明是第一次见,他却像是恨透了我呢,真是有趣。”
楚玉璮冷着一张脸,迎上秋茗的目光,喃喃自语:”明明送去了北原.....真是一个两个阴魂不散.....“
青九听见了,眨眨眼,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兴味:“另一个阴魂不散的,是我么?”
“嗯。”楚玉璮瞥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院中的少年,冷声道,“他比你更令人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