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俩遂出了厅,到隔壁的凉阁说话。
自那日魏峤被玄镜司突然带走的消息传来,魏夫人已往宫里走了好几趟。
因太子在外巡查,她每回都是求见皇后。同胞而生的亲姐妹感情深厚,章皇后自是劝她宽心,又派人亲自打探消息。可惜两三趟折腾下来,盛煜行踪飘忽,永穆帝又言辞含糊,竟没半点进展。
袭着爵位的大伯也跑了几趟,毫无所获。
如今魏峤仍关在狱中,阖府的氛围已不似最初成竹于胸。
魏夫人的神色也比魏鸾预想的还难看。
“这位徐内侍今日是来替皇上传话的。鸾鸾,”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掌心滚热,竟似有些许慌乱,“没想到你先前胡说的那些话,竟然成了真的!他说皇上想给你和玄镜司统领盛煜赐婚,来问问咱们的意思。”
魏鸾纵竭力镇定,听见这话,脑海里仍是一瞬眩晕。
旁的事都能说是巧合,但父亲入狱、皇帝赐婚,原本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自太子对她流露男女情意起,所有人都已笃定将来她会嫁给太子。从太后、皇帝、皇后,到府里的所有人,都乐见其成,京城里的有些贵女推崇她,也多半是因她将来要做太子侧妃。
无缘无故,皇帝怎会把准儿媳赐婚给别人?
魏鸾面色微微泛白,脑海里汹涌而出的,是噩梦里的那些事。
或者说,那是她曾活过的一世。
……
也是在父亲突然入狱后,皇帝曾派人来问她对赐婚的态度。
彼时魏鸾毫无防备,差点怀疑是内侍传错了话。
那内侍再三地说皇帝确实有意赐婚给她和盛煜,只是敬国公府毕竟不同别处,曾为先帝立下汗马功劳,又是正当盛宠的皇亲国戚,皇帝不欲勉强,想问问府里的意思。
老夫人和魏夫人自然不同意。
——半因太子的深情,半因盛煜的冷硬。
盛煜此人,在京城声名极盛。他十三岁便进了玄镜司,从最底下的暗桩做起,历七年而成独掌玄镜司半壁江山的副统领,三年后升任统领,极得圣宠。如今二十五岁,已是皇帝最为信重的权臣,将玄镜司管得密不透风。
玄镜司专查涉及重臣的大案,便是涉及皇亲国戚的事,也可绕过中书,直奏皇帝。
据传盛煜手段狠辣,心如铁石,哪怕铜铸的硬汉,到他手里也得服服帖帖。
永穆帝对他极为信重,虽不在三省六部做事,却时常叫去商议政事。
他手里的权不止在政令施行,更在定夺生死。
也因此,即便是皇亲国戚也对他避让三分。
放眼整个京城,年龄相近的男人里,除了东宫太子,再没半个人能有他那样的权势。只是这些年踏血前行,踩着朝堂里暗潮云涌的风浪走到御前,盛煜手上早已染满鲜血,亦淬炼得威冷慑人,心性难测。
论容貌气度,他算京城男儿里的翘楚,但论婚事,恐怕满京城的姑娘都不敢嫁他。
魏鸾是公府的明珠,千娇万宠地长大,谁舍得把她送到那种人手里?
更何况太子深情人尽皆知,章家的权势煊赫滔天,魏家早已笃定女儿将来的荣宠。
因此皇帝既是征询,魏家便委婉拒了此事。
后来呢?
皇后和太子多方辗转,并未能救出魏峤,反而累得敬国公府无端获罪,魏鸾母女没入宫廷。母女俩虽有皇后照拂,择机封了宫中女官,无人敢轻贱,但父兄的性命却就此断送。
太子不忍,执意娶她做侧妃,魏鸾却被人悄悄劫出宫廷,囚禁在一处极为隐蔽的庄院。
五年多的时光,她被困在阴暗石室内不见天日。
魏鸾后来才知道,那是怀恨已久的太子妃的手笔,庄院是章家私产,看守她的皆是亲信。
在她出事后不久,母亲亦忧心病死在宫廷。
她苦熬强撑,直到那年冬天,整个庄院被禁军查封,所有人尽数在山坳处死。
被押往山坳的途中,她听到了士兵的议论,说原以为章家权势滔天,谁知短短数年便一败涂地,当真是世事难料。另有人低声说,那是新帝手段强硬、深谋远虑,谁能想到,那个曾因出身而为人所暗里诟病的玄镜司统领,竟能将章家连根拔起,登上帝位呢?
魏鸾被困五年,不知世事轮转,好半天才明白他们悄悄议论的新帝是谁。
可盛煜是千牛卫统领的外室子,怎会成为新帝呢?
这五年附近并无战乱,永穆帝又非昏君,皇位怎会落到他的手上?
没有人能为她解惑。
记忆的最后是铺天而来的乱箭,将她和太子妃的爪牙鹰犬一道淹没。
……
此刻,魏鸾站在凉阁里,想着父兄和母亲的惨死,想着那五年的暗无天日,指尖微颤。
魏夫人满面愁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
“那日你说皇上要赐婚时我还不信,谁知事情真就来了。盛煜那人心狠手辣,不是知冷知热会疼人的,断乎嫁不得,太子虽不在京城,皇后却是疼你的。鸾鸾别怕,母亲这就回绝此事——”
“别!”魏鸾猛然打断她,气息微促,“不能回绝这婚事。母亲,不能回绝!”
她说得坚决,明眸清澈善睐,罕见地流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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