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来我这好不好?”
“我舍不得爸爸妈妈。”
吴优笑了笑,正好有人按门铃,他离开了座椅去开门。我猜他大概才下班回家,头发仍梳得一丝不苟的,他没有遗传倒自来卷,头发吹干就很柔顺,小的时候我很羡慕,他回到椅子上对我说:“鹏飞哥来了。”
杜鹏飞是我阿姨的儿子,比我哥大了叁岁,他如今女儿已经一岁了,我从前听我妈说他在打离婚官司,可我没想到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他也算有家有室的,竟还去找吴优这个单身汉。
我不喜欢婚姻不幸的人,杜鹏飞那段失败的跨国婚姻很影响我对他的观感,于是我赶紧扯了扯衣服,把胸压在了桌子下面,对吴优说:“那我挂了好了,改天再说。”
“谁说话?吴律啊?”
他说话间就凑到了镜头前,半个身子压在吴优的腿上,吴优惨叫了一声,我礼貌地问候道:“鹏飞哥哥好。”
杜鹏飞不像我哥那般温柔,我们有两年没见,他上来就直戳我的最痛处:“吴律这脸圆了不少啊。”
杜鹏飞长相随我那位姨夫,浓眉大眼国字脸,比吴优阳刚些。他今年也不过才叁十岁,头发却稀了一大半,我不客气地回敬他:“鹏飞哥的头发掉了不少啊。”
“这是打薄了的!”
一把年纪了还跟中学生斗嘴,我撇撇嘴,从果盘里翻出最后一个桃子出来咬了一口,毛桃放得软了,汁水一下顺着手臂滴到了键盘上,我一边拿纸巾小心翼翼地擦,一边对吴优说:“对了,哥,之前卢蔼明来,他现在像个清朝人,妈都没敢认。”
卢蔼明是我哥从小到大最好的哥们,只不过他没有吴优成绩好,在本地的大学毕业后就考了公务员,现在在临省的法院上班,他们家已经搬走两叁年了。李骥延那事发生后不久,他带了水果来看我,却没问那期车祸的事,因此我猜他此行也是我哥请他来的。
吴优突然脸色一变,就把杜鹏飞推开了,抱着电脑去了卧室,“蔼明是好人,他爸爸去得早,妈妈去年确诊了阿兹海默,压力很大的。”
“怪不得妈妈问他有没有结婚,他说自己还小,不着急……哥哥,你好好爱护头发,爸爸的头顶已经寸草不生了!”
“我还好,你看呢?”他说罢就对着镜头拨起了头发,原本服帖分开的头发被弄出了层次,倒比刚才更好了。我哥哥是很好看的人,他大概自己也很有自知之明,因此我将他此刻的行为定义为——搔首弄姿。
我说:“你发蜡用太多了,怎么看得出来?”
他也托着下巴用日语说:“没办法,社畜都这样。”
我学他刚才的语气重复他的话,心情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好了,起码在这一刻,无论是李骥延的死,还是同学的敌视都被我抛至脑后,眼前只有远隔重洋的哥哥,我很想念他,希望他在我身边,再也不离开,可这样肉麻兮兮的话我无法真正讲出来,只能在心里念叨,就这么没头没脑的盯着屏幕笑了起来。
他很少在卧室同我视频,然后我看到了他身边放在床头柜上的避孕套。
我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的事,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我不觉得吴优猥琐,反倒有些失落。他早晚有一天也会变成爸爸那样的人的,他会有自己的家庭,有一个不亚于张茜那般漂亮又有才华的妻子,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沉浸于对哥哥未来的幸福生活的畅想中,甚至忘记了自己。
仿佛这世界的幸福再也与我无关了一样。
早恋是比车祸更禁忌的话题,因此没有人在乎我曾经有过那样的一场短暂的恋爱,也无人敢提起。即使我或许根本不喜欢李骥延,他的突然离世,也断绝了我同他分手的可能。
夏天快过去了,夜晚的风带了一丝凉爽,然而一想起李骥延,我依然能感受到那个傍晚他触碰我的乳房时我的不安与晕眩,还有他流失的生命力,那张血雾织成的网,李骥延他喜欢我,这份感情成了永恒,再也不会改变。
桃核在嘴里裹了几遍,我吐在手心里,红褐色的温热的一颗核,带着千疮百孔的缺憾,像我的心。
我的人生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他的死给影响了,原来我的变化不仅仅是不吃鸭血而已。
吴优还在视频那端,他对我说:“来哥哥这里,爸爸妈妈可能更放心。”
我摇摇头,反问道:“哥哥不结婚了吗?”
他承诺道:“你念大学之前,我都不会结婚。”
我抿嘴笑了笑,“不要,我不想耽误你的幸福。”
我不知道现在的吴优又爱上了怎样的女人,张茜的事已经过去了太久,再提也不合适了,时间一直往前走,我们也一直在改变,只是我们凡人总是与时间相对静止,很难跳出来,自省自己的衰败。
我们结束了视讯,窗口上只剩了我自己的影子,这时我才发现屏幕上我那一条赫然在目的乳沟,怪不得吴优那时脸色变得那么快,想必擦桃子汁时也被杜鹏飞看到了,这下我真是丢人丢到海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