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水厂只有一个看水厂的老头,最近过年,厂里也放假,没什么人,他们这帮小孩儿可以在水厂的院子里面玩儿, 老头偶尔还会给他们发一把水果糖让他们含着吃。
今天, 老头生了病,躺在小门卫房里不出来, 他们一帮小孩也没吵老人家,就直接自己钻到水厂里面玩。
以前老头只让他们在门卫附近的院子里面玩儿,但今天老头不在,这帮小孩儿们就跟揭开了什么封印一样,全都呼啸着冲进了水厂里面。
水厂里很空,这里以前是个做矿泉水卖的地方,后来老板不干了,水厂也就耽搁下来了,但是村子里的人喝水还是从水厂里面拉水管的,小孩们钻到水厂里面的时候,有一种在探险的感觉。
水厂里面没有暖气,也照不到太阳,特别冷,几个小屁孩冲进去玩捉迷藏,一个个乐呵呵的找地方藏。
小孩子身体都小,又软,能找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把自己塞进去,他们一跑进来就如同泥牛入海,上哪儿都找不到人,就可怜了那个找人的。
今天找人的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的棉袄,脸上被冻得红通通的,正在努力的在水厂里面走来走去,在每一个犄角旮旯里面翻找她的伙伴们。
水厂很大,很空旷,里面堆放着各种工作台和机器,小姑娘没有动那些机器,只是专心的在四周寻找。
“二狗哥?妞妞?大牛哥!”
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喊着人名,四周都黑压压的,她看不见人,有点害怕了,正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小腿。
她昂起头来,正看到自己的头顶上出现了一张疤痕纵横,眼眸浑浊的老脸。
小姑娘惊了三秒,“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才喊到一半儿,老清洁工就弯下了腰,拿着手里一块抹布,摁上了小姑娘的嘴。
小姑娘的尖叫声一下子被闷到了抹布里,冒出了几丝不甘心的尾音,但很快就被迷晕了。
老清洁工甩了甩手,收起了抹布,沉默的盯着那个晕倒的小女孩看。
小女孩并不算是好看,才七八岁的年纪,肉乎乎的一大团。脸上的肉鼓的像是要炸开一样,又红彤彤的,两坨高原红,还黑,但是他们村子里好像有很多人家都有这样的孩子,黑黑壮壮,高高胖胖。
“老哥。”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喊:“这帮孩子都捆起来了,一共六个,怎么处理啊?”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想在水厂里投毒,这整个村子的水源都是靠水厂里的供水,谁知道半路冲出来几个小屁孩儿来。
老清洁工还是盯着那个小女孩儿看。
“老哥。”后面的人走过来,见老清洁工神色不对,来人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老清洁工微微动了动唇。
“怎么会呢?”过了许久,老清洁工才闭上眼,轻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很轻很轻的气音说:“怎么会呢。”
仇恨过去了那么多年,并没有因为时间而逐渐减少,反而愈演愈烈,当一个人的仇恨浓烈到了一定地步的时候,就已经足够他消灭各种道德底线了。
一个孩子又怎么了?他这些年杀过的孩子还多吗?
谁的人生又不可惜呢?
褐色的药粉被倒入引水管里,渐渐被水流卷入,涌进了无尽的水流里。
这药粉本身是带着一点味道的,但是稀释在水管里面也就不怎么令人在意了。
老清洁工把一整盒药粉都倒进去,站了一会儿,又拿出另一盒药粉倒进去,两盒药粉加到一起,他才觉得够剂量了。
这两盒药粉,会经过各个水管,输送到每一户的人家里,这些人家会用这些水洗碗,做饭,烧水喝,那些人会把这些饭全都吞进肚子里,然后经历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痛苦万分的死去。
老清洁工身后的人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了一些工具。
锄头,锤子,农村厨房里的菜刀,都被他们拿到了手里。
也许有人运气好,没有吃这些饭,也没有喝这些水,从死神的镰刀下堪堪保住了一条命,而他们,就负责终结这些好运。
“老哥?”后面有人喊:“你去不去啊。”
“我就不去啦。”老清洁工回过头来,一张扭曲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倒是有点渗人:“我去我们宗祠坐一坐。”
那些人就笑着跟老清洁工道别,等他们走了,老清洁工才站起来,拍了拍膝盖,背起了一个大大的包,然后缓缓地走出了水厂。
水厂在距离村子不远的地方,也就几千米,走回去也很快,不到几分钟的功夫,他就看见了村子里袅袅的炊烟。
已经开始做饭啦。
老清洁工在心里头“嘿”了一声,佝偻的腰杆挺直了些,头一回没带口罩出了门。
北方村子里的风是真烈啊,吹到人的脸上像是刀割过一样,火辣辣的疼,老清洁工的半个嘴唇被火烧没了,已经萎缩了,所以他的上半个牙一直都是露在外面的,这些年嘴唇上的肉萎缩的更厉害了,已经露出了他的牙床了,风一吹,一股寒意顺着他的牙一路钻进他的喉咙眼儿里,让他的喉咙都跟着疼。
老清洁工咳嗽了两声,开始缓缓地往祠堂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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