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闲话犹在耳边,叫陆谷至今都不敢去细想。
而走在他旁边的沈玄青,跟陆家那些糟心事过去没多久,见到陆文心生烦闷,自然没有好脸色。
陆文是在跟他定了亲之后跟别的汉子有染,短时日内,他还无法彻底放下这事。
娘和家里人气成那个样子,长久闹下去怕是连日子都过不成了,过了三年的苦日子,如今刚起来,家里人人脸上都有笑,他不愿再生事端毁了,但他也不愿吃亏,搬了陆家的东西拿去变卖,好歹换些银钱。
可杜荷花骂人太难听,陆大祥又当着众人面污蔑他跟陆谷之间不清白,怒从心起,便不再克制动了手。
沈玄青思绪渐渐回拢,当注意到旁边的陆谷后,心想如今他的夫郎是陆谷,跟陆文再无瓜葛,心中稍稍好受了些,连带初见陆文时的那份惊艳和悸动,已尽数被厌恶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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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陆文避开人多的地方,尽量低头不被注意到,他垂了眼捷,微抿着唇神色不愉,成亲的事确实是他没处置妥当,悉数交由他娘去办了,不曾想最后闹成那样。
不过他后来知道了也不甚怕,就算沈家真闹上县衙了,有李家在,是不会出事的。
当初之所以没有直接让李家来人,是因着他还要脸,毕竟婚书上写的是他名字,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肯落下话柄的,况且这事着实不光彩,要真到了县衙里,被更多人知道,甚至是县里的官老爷,那可真是出大丑了。
若说后悔,他是不后悔的,那时能答应沈家,一则是沈玄青确实长得不赖,英俊挺拔,别说乡下了,就算到了镇上那也是好看的,二则是因为猎户的身份。
比起在庄稼地里刨食的村汉,猎户是个挣钱的行当,不然沈家也不会一下拿出二十两的彩礼,还是在过了几年苦日子之后,他听人说过,沈顺福当年病了后吊命的可是人参,但最后还是没救回来,沈家前后为给他治病,欠了怕是有一百两往上的债,人家愣是咬着牙两三年多就还清了。
但乡下的猎户再有钱,那都是几个小钱,跟镇上的公子是比不得的,尤其那李家还是富户。
若非他一个双儿独自住在镇上会被说闲话,否则是不肯回来的,也怨他家里穷,没个好亲戚在镇上,不然就能暂住了,以前的同窗家里住一两天还行,但无法长久,李郎曾说要给他置间屋子住下,但他心气高,怎能让自己落下被人养在外头的名声,怎么也得做李家明媒正娶的夫郎。
村里的闲话他不是不知道,不过也好办,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乡下人只要得了点好处,手指缝里随便漏一些,就能向着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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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沈玄青回来在家里住了三天,还算久了,没有立即进山,他把那条五步蛇卖到了镇上医馆,五步蛇的蛇胆恰是蛇胆中最名贵的其中一种,而且那条蛇个头大品相好,挖了蛇胆后还能熟浸泡药酒。
在医馆里他刚把五步蛇从口袋里倒出来,就有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一拍桌子说让与他,要回去泡蛇酒壮壮阳。
最后他得了两锭五两白银,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回去后便给了卫兰香一锭。
当天晌午卫兰香就提了鸡鸭,让沈尧青纪秋月看家,她带着沈雁沈玄青,还有陆谷一同到她娘家去了一趟,将十两银子还清了,顺道在娘家吃了顿饭,回来的路上都觉浑身轻快了许多。
要么说猎户比一般农户有钱,平时不过是卖些常见的猎物和皮毛,一笔又一笔小钱地挣,也算不错了,要是运气好在山上碰到个好东西,卖掉便是一大笔钱,可这到底得看运气。
之前借钱的时候,因十两银子不是小数,为了不出差错,也是为了让家里能缓口气,过几天不用勒紧裤腰带的苦日子,卫兰香才谨慎许诺,说明年五六月还,那时旱地里的冬麦子能收了,再加上他们在这段时日攒的,就足够十两银子。
第二天陆谷刚起呢,卫兰香就将他喊进了房里。
她看陆谷的眼神都喜爱起来,怎么看陆谷都觉着比陆文顺眼多了,这嫁过来没多久,家里的霉运似乎渐渐走了,好事情接二连三到来。
虽说经过沈顺福的事后,那年她拜了多少神佛磕了多少头都没把自己男人救回来,往后就不怎么信这些了,但人逢喜事精神爽,陆谷又听话乖巧,她脸上笑意便越大。
等陆谷从她房里出来,看见院子里的沈玄青,心里头就开始打鼓,娘说明天一早叫他跟沈玄青一起进山,还说让他俩好好处,毕竟山里就他两个,也没其他说话的人。
第18章
既说定陆谷要跟着一同进山,今日就得将东西收拾妥当,明儿一早只管赶路,别的不说,起码口粮得备足了。
饭后沈雁在院里挖葱姜蒜再拔了一些菜,卫兰香喊了纪秋月跟陆谷在厨房装米面。
家里杂面是最多的,能给带一百斤左右,之前成亲换的精细白面还有小半缸没动呢,就拿布袋子装了有二三十斤。
如今不比从前,沈玄青不用再去打短工扛大包,陆谷也不用换药了,在山里会待得久些,若不急着卖东西的话,十天半月下来一次差不多,更何况又是两个人吃饭,多拿些就省得一趟趟跑。
沈家吃的是陈米,去年水田里的稻谷熟了后,打下来的新米趁着价钱好全卖了,买了便宜的陈米来吃,到如今已剩的不多了,就三口袋。
家里人多,一天要吃不少粮,尤其有两个年轻汉子,胃口更是大,无论米缸还是面缸,每次做饭挖上几大碗都能少好些,等今年新米熟还有近两月,卫兰香原本还算着多添些水吃稀饭,好歹要撑到新米打下来。
这下好了,手里有钱就不怕没吃的,她直接喊沈玄青到放粮食的小屋去扛了一口袋,一百斤起码能叫他俩吃上一两个月的,再说还有面呢。
“回头稻谷熟了,咱今年就吃新米,不卖光了,到时候给你俩带上去两百斤,想吃蒸的干饭就可劲吃,不心疼。”卫兰香笑着对陆谷说。
陆谷忙不迭点着头附和她,手中将装白面的布袋口扎紧了,抬眼从窗子去看院里的沈玄青。
沈玄青扛了米出来放在地上,又从院墙角把靠起来的二轮板车放下来,这板车旧了,好几处都用木板重新补钉,但好在偏大又结实,运这些米面不成问题。
车前头是两个结实的木轮,靠把手的这边,左右两边各有根下竖的木棍,足以在放下来后撑住地面。
沈玄青将板车放好后,将米面都搁了上去,怕山路崎岖不好走,又拿麻绳捆了几圈。
“二青哥,这些够你俩吃了吧。”沈雁还蹲在院里的菜地中,指着她挖的一堆东西问。
陆谷提着装白面的布袋走过来,想放在车上,闻言也看了过去,有姜葱青菜,还有豆角辣子加两个大南瓜,一大堆够吃好些天了。
“够了。”沈玄青说道,他从陆谷手里接过布袋,快三十斤不轻呢。
“再带一辫子蒜。”卫兰香从屋檐下挂着的蒜辫中抽了一辫,她又想起来什么,说道:“你那里连个咸菜坛子都没有,不如带一坛咸菜上去,早起就着饼吃。”
东西是越带越多,沈玄青嫌麻烦本想说不用如此,但抬眼看到陆谷,想起往后他不是一个人吃饭了,多带点吃的也好,回头坛子也不用拿回来,吃完了再腌上,能长久吃。
“肉呢?”卫兰香又朝他喊。
沈玄青开口:“不必,你们留着吃,我到上边了再打些就成。”
肉说的是他这次回来带的那几只野兔和山鸡,没卖完,各自留了一只,让家里杀了吃肉。
卫兰香见板车放了不少东西,但还是闲不住,又问他:“鸡蛋呢,你爱吃这个,把这些天攒的都给你俩带上。”
她说完看到了纪秋月,觉着自己这样说有些偏心,又连忙对纪秋月说:“咱们在家里吃鸭蛋,有不少呢,近来就先不卖了,给你跟大青也补补。”
虽说沈玄青得了不少银钱,但那是交给她的,纪秋月没见着一个子儿,也拿不到,沈尧青无论是庄稼卖了钱还是农闲时做短工挣了钱,都会交与她一些,都是给钱的,若鸡蛋全分陆谷了,总叫人心里不痛快不是。
纪秋月嫁过来三年,过得那样苦都没跟家里闹过,带着沈雁到处挖野菜摘果子填补家中口粮,她怎能让大儿媳寒了心。
果然,纪秋月一听这话,本来抿紧的唇放松了,重新露出笑脸。其实有肉吃对她来说足够了,那是沈玄青打的,留给她们了,拿些鸡蛋去也无甚大碍。
但婆婆说话若能顾着她几分,便是不偏不倚,将她也放在心上了,不然心里哪能舒坦。
板车放了个满满当当,鸡蛋易碎,只能拿竹篮装,用稻草垫得厚实,等明天一早上路,陆谷提着就行。
弄完这些,卫兰香想起陆谷去了要带衣裳,可第二双鞋还没做好,就匆忙到屋里取针线篮子了,她人还没出来,又对外边喊:“秋月,你装些豆子,跟沈雁去换几块豆腐,咱拌豆腐吃。”
“知道了娘。”纪秋月也喊道。
虽说今天不年不节的,但因着债还清了,还余了钱呢,家里人人都高兴,陆谷又是头一次跟沈玄青进山,也该吃些讲究的。
卫兰香跟陆谷在屋檐下做针线,见沈玄青没事干了,又给他找了活,边纳着鞋底说:“去泡碗木耳,再把那只山鸡杀了,完了去你三叔家摘个吊瓜回来,今儿吃个吊瓜炖鸡。”
他们各自分开忙碌,等到日落昏黄,橘红晚霞洒满天边时,便围在桌前喜意融融吃起饭。
蒜片清炒黑木耳,拌豆腐再加一锅炖鸡,只这三样就挺丰盛了,自家做饭菜量大,又有馒头,足够六个人吃。
陆谷不再像之前那样局促谨慎,好歹敢伸筷子夹点菜吃了。
鸡汤很鲜,待鸡肉捞完后,纪秋月拿了几个碗过来,将剩下的汤分着喝完吃完,不然倒了可惜。
一家人吃得肚饱意足,待拾掇完后天色晚了,农人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规矩,连灯也不用点,各自回屋歇了。
卫兰香还睡不着,趁天没彻底黑,来帮陆谷收拾衣裳了。
“山里冷,尤其夜里,寒气重,记得多盖层被子。”她看陆谷就三身衣裳两双鞋,沉吟一下又说道:“你这衣裳单薄,撑不住,这样,我把我那件夹袄改了给你带上。”
“娘。”陆谷眼神怯弱,但听到她的话后满心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小声喊了娘。
卫兰香看他这么乖,笑得嘴都合不拢,忙道:“我这就点灯给你改去,明儿一早带上。”
不过在出去之前,她又跟沈玄青说:“我这几天到镇上买些棉花和厚布,回头给他做两身厚衣裳,穿着暖和。”
“娘,你拿这些去买,再多做床被子。”沈玄青知道她意思,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
房门开着,他俩说话也没特意压低避讳谁,家里其他人都听到了。
卫兰香笑着接了,这是单给陆谷做衣裳,二青出钱老大那里她也好说。
沈雁听到她说改夹袄,就在屋里点了灯,昏黄烛光映在半开的窗上,随微风轻轻晃动。
卫兰香从箱底翻出之前洗净的夹袄,比照着陆谷的身形改瘦了些。山里冷,可不得穿这个御御寒,她这件其实不算厚,胜在前胸后背都填了棉花,连两个袖子都有呢,不怕冻着胳膊。
做厚衣裳的事连沈雁都没多问,她曾去过一次深山,夜里可冷了,尤其这入了秋,往后雨水一多就更冷,陆谷跟去做饭洗衣,好叫二青哥能吃上口热饭,打猎也就更有劲了不是。
连她都懂,纪秋月哪能不知道,该做的衣裳就得做,况且在山里多少要吃些苦,光赶路都得走上许久,她自然不会计较。
房中,陆谷撑着麻袋,沈玄青把陪嫁箱子里那床新被塞了进去,山里那两张被子他盖久了,旧了不说,总不能让陆谷一去就盖脏的,有这床新的用就能把那两张拆洗了。
他忙着打猎,再说拆洗被褥的事也压根儿不会,最多就是趁着天晴晒一晒,实在太脏就背下山,带回来让卫兰香帮着洗洗。
幸好板车够大,沈玄青也年轻力壮,才十八岁,正是力气大的时候,拉个两三百斤的东西不成问题,就是路上比他平时多费些功夫罢了。
——
夜深人静,灯也熄了,喧闹渐渐平息,天上月亮渐渐往西移。
稀疏几颗星星闪烁,差不多寅时过半,没太睡安稳的陆谷察觉到沈玄青有动静后也醒了。
昨晚该收拾的都收拾了,他俩起来用冷水洗把脸,草草用青盐漱了口,等在路上歇息的时候就能直接啃馒头吃,不必去想口中洁不洁净。
“二青,谷子,这就走了?”卫兰香隔着窗户喊,想了下又说:“我送送你俩。”
沈玄青说道:“娘,不用,大哥出来了,外头冷你睡下就行,我俩不耽误,这就走了。”
大灰它们已被放了出来,沈玄青说完,见陆谷背好包袱提着鸡蛋篮子,便推了板车一同出门。
沈尧青送他俩出去,陆谷走了一段再回头,门口就没人了,夜幕下,仿佛只剩他跟沈玄青两个。
板车吱呀轻响,大灰跟在陆谷旁边,两条细犬这几日被拴在后院,一放开就往前窜了,到处嗅嗅闻闻,离得远了才停下,转过头等沈玄青赶上来。
渐渐到了上山的坡路,沈玄青把板车倒转过来,车轮到了后边,接着将两个车把手之间的布绳车绊套在肩上,就能用到身上的劲,往上拉车的时候好使力气,闷头只管往前走就是,不然靠两只手往坡上推到底艰难。
陆谷在板车后边护着,因手里提着鸡蛋篮子,怕碎了他没法帮着推,只看着东西,别有掉下来的就成。
沈玄青下力气干重活惯了,不用他帮也能拉动,两人就这么上了山。
第19章
天还没亮,山里雾蒙蒙的,若不是有沈玄青还有狗在,陆谷一个人是不敢这时候上山的。
细狗不时汪汪吠叫两声,在空旷的山林里荡开。
他俩这会儿还处在山林外围,这里常有人来,野兽很少,带上狗是不必惧怕的,那些凶猛的狼虫虎豹都在更深更远的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