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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问清失笑:“怎么像个小孩子。”
    说话间柳妄渊提着鱼从远处走来,苏和一看四五条:“今晚有口福了。”
    他们在岐麓山上就过着寻常人家的生活,偶尔灵光一闪,悟道入定,就在房间或者后山待上几个月甚至几年,时间流水,又像是静止不动,所有的危机跟阴霾似乎都被暖阳炙烤干净,宿问清想一直这么过下去。
    “怎么说,烤鱼?”柳妄渊提到问清面前晃了晃,“很肥。”
    苏和附和:“烤鱼。”
    宿问清笑道:“我都行。”
    青刍每隔十年长大一些,于忘渊帝这些大能而言,不过眨眼的功夫,等到这十二只青刍生出艳丽的尾翼,偶尔跟火凤似的从树梢飞翔而下,已是三百年后。
    这三百年间柳妄渊一直跟宿问清待在一起,似乎没任何变化,但随着合道天劫的到来,宿问清越来越不安,说不准为什么,许是天劫九死一生,可他道心坚稳,不觉得会在天劫中陨落,宿问清琢磨良久,终于察觉到中这种不安来自于帝尊。
    忘渊帝对问清言听计从,日日黏在一起,他们明明有那么漫长的时光,可又像是到明日为止,帝尊在抓紧时间似的。
    这天清晨,阳光刚破云而出了一瞬,就被滚滚黑暗吞噬,岐麓山被阴霾笼罩,宿问清手执朗樾站在经常冥想悟道的一座高峰上,静默望着苍穹。
    “虽有上一世飞升残魂加持,但仙君这速度太快了。”风卿感叹。
    泽喻看向一侧将全部气息都收敛干净的帝尊,总觉得这人瞒了大家什么。
    “干嘛盯着我看?”柳妄渊对上泽喻的视线,微微挑眉:“想爹了?”
    换做平时泽喻早就一鞭子招呼上来,但此刻一反常态,皱了皱眉:“我们是生死好友。”
    柳妄渊:“……然后呢?”
    泽喻沉声:“有事可以同我们商量。”
    “好儿子。”柳妄渊去揉泽喻的头,被利落躲开。
    这个功夫天上奔雷滚滚,方圆千里一丝阳光不见,腥黑的天幕成了倒映的沼泽,如何凝望都看不到生机,唯有趟过这里,才是真正意义的半步飞升。
    第一道天雷毫无征兆地砸下,直奔宿问清而去,身后的火舌似乎可以撕裂空间,天幕欲要倾塌,令人不寒而栗。
    “我的天……”危笙瞪大眼睛,“怎会如此凶猛?帝尊,这……”危笙之后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到忘渊帝召出焚骸,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森冷凝重。
    宿问清用修为硬抗,饶是如此也被强大的威压压得单膝跪地,他神色肃冷,感觉到的不是天道的考验,而是天道的诛杀之意。
    为什么……
    一抹白光在宿问清脑海中骤然闪过,庄深,天道……还有帝尊这几百年间的反常,随着第二道天雷落下,宿问清骤然醒悟:不是天道要诛杀他,而是庄深!
    此人融入天道,竟然还保持着神智吗?
    万万年前庄深之所以能将同为半步飞升的渊帝跟问清仙尊双双打败,甚至于成功夺得问清仙尊的先天灵根,凭的就是在成为天道的那一刻,神智尚在,一切计划都在瞬间完成,他夺了灵根跟谢舟的生机命脉绑定,然后立刻分出自己的七情六欲,用以夺舍,相当于借助一个小分身,重新行走于这世间。
    不得不说这人心思缜密,什么都算准了。
    可万万年过去了,他该被茫茫天道融得一丝自我都不剩。
    “觉得难以置信?那是因为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哥哥活过来,万万年……”庄深自黑暗中走出,笑着看向宿问清:“你们低估了我们的决心,天道也是,即便再过万万年,他也会记得,问清仙尊气息复苏之时,就是哥哥神魂重现之日。”
    “只是……”庄深微微皱眉,像是也没想到:“我以为问清仙尊会以另一具肉身醒来,竟然还是你。”
    话音刚落,庄深瞳孔一缩,神色有瞬间的狰狞,他转身欲逃,但紧跟着就被凭空冒出来的忘渊帝一把抓住脑袋,狠狠掼在了地上。
    庄深的脸血肉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忘渊帝尊,你就算现在杀了我也阻止不了,你以为这是你道侣的飞升雷劫?不,只要毁掉他的意识跟神魂,哥哥就会醒来,换张脸也没关系,我都能接受。”
    柳妄渊安静地看向庄深,神色竟然有了一瞬的悲悯。
    “我得到了一只守灵兽。”柳妄渊沉声:“我道侣体内问清仙尊的气息,全是他上一世四散留下的,跟问清仙尊的先天灵根没有任何关系,换句话说,你哥哥的意识根本不在我道侣体内,甚至于不在这天地间。”
    庄深脸上的笑徒然僵住:“你在说什么?”
    柳妄渊淡淡:“你究竟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愿意想起来?”
    “非人非鬼,非魔非妖,你为天道所不容,又怎么可能融为天道?”柳妄渊松开了庄深,看到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呆滞,然后跟遭遇什么剧痛般,闷哼着捂住脑袋。
    “你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因为有人曾经用自己的轮回生机为代价,跟天道做了交换,让你以一个人修的身份站在这世间。”柳妄渊嗓音漠然,在惊雷暴雨中也显得尤为清晰,“庄深,你当真以为谢舟跟你在一起那么久,会看不出你并非五行之内的东西?”
    庄深的喘息声越来越重,他费力抬起一只手抓住柳妄渊的手臂,皮肤惨白,青筋突兀:“你……什么意思?”
    “你不愿意面对罢了。”
    “在你成为天道的那一瞬,你看到了,谢舟没有来生,他把以后全部的轮回都给了天道,他要你活着。”
    “先天灵根虽然有重生往复的效果,但前提是借助先天灵根重生的东西是真实存在的,谢舟万万年前就散尽了。”
    “庄深。”柳妄渊垂眸盯着脚下的人:“想起来了吗?”
    庄深浑身颤抖,眼眸逐渐变得混沌而狰狞,然后留下两行血泪来。
    是了……
    成为天道的那一瞬,他在六界之内遍寻不到谢舟的残魂,他拿着费尽心机夺来的先天灵根,陷入了空荡荡的迷茫。
    谢舟永远都回不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仙君发怒
    “不……”庄深呆呆地坐在地上,他一只手从膝上垂落,无意识地轻颤。
    这万万年来他如身陷混沌,跋涉于六界之间,神魂五感全部麻木,比亡魂更像亡魂,看了无数潮起潮落,山河变迁,好不容易等到今日,不曾想等来的却是一场空……
    可柳妄渊一番点拨,让他想起了摒弃七情六欲前看到的真相,谢舟回不来,时至今日,所谓的先天灵跟重生往复,都是他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柳妄渊……”庄深的嗓音听上去空极了,像是对这世间仅存的温存都消散了个干干净净,“你为什么非要叫醒我?”
    “我不叫你也会醒。”柳妄渊沉声,他推演无数遍,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结果——天道崩塌。
    庄深迟早会发现真相,或许某一个契机就能让他回忆起一切,谢舟不在了,这六界苍生于他而言都不是漠然那么简单,他会心生怨怼,让这四海生灵为他哥哥陪葬,届时一旦这些七情六欲回到庄深的本体内,相当于他神魂健全,又有了天道的力量,柳妄渊几乎不可能与之抗衡,不过是万万年前的一幕再度上演罢了。
    柳妄渊举起焚骸,在一阵天雷咆哮中洞穿了庄深的心脏,利刃刺破皮肉发出闷响,焚骸业火缭绕,将这一份七情六欲煅烧干净。
    庄深下意识抓住焚骸剑柄,他跟柳妄渊离得很近,近到他轻声说出的每一个字,帝尊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世间挺好的……”庄深边说边咳,咳出来的全是鲜血:“可惜没有谢舟,我看着实在碍眼。”
    “我知道。”柳妄渊淡淡。
    “忘渊帝尊,是不是从你找到守灵兽的那一天开始,这个计划就在你心中成型了?”庄深轻笑,惆怅中伴随着几分认输味道:“我得天道庇佑,你们找不到我……咳咳,你让守灵兽拿回上一世问清仙尊四散的神魂给你道侣,一则让他提升修为境界,二……二则,问清仙尊的气息得以重聚,让我误以为我哥该回来了,从而引我出来,再将我抹杀?这样庄深的神魂就永远不是完整的。”
    om
    柳妄渊接道:“对,分毫不差。”
    从庄深挨了这一剑开始,天雷就只是在云层中划出刺目的亮光,并未真正降下,好像在重新考量似的。
    宿问清喃喃,“帝尊……”
    “焚骸正好可以斩断我跟天道的联系,咳咳……哈哈哈哈……”庄深说着说着大笑出声,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血泪显得触目惊心,忽的,庄深狠命往剑身上一撞,跟忘渊帝鼻尖贴着鼻尖,面容凶狠狰狞:“你以为让我回不去就能战胜天道?忘渊帝尊,我说过,你忽略了我们对谢舟的执念,天道注定崩塌!我要让这芸芸众生给我……”
    噗——
    柳妄渊不听他废话,利落地抽出焚骸。
    庄深胸口破开一个血窟窿,点点白光从中飘出,紧跟着他的身体开始溃散,从指尖开始,化作细密的飞灰。
    庄深说不出话,他含着血看向柳妄渊,笑着动了动嘴唇。
    佛说爱恨嗔痴皆是妄念,如果没有认识谢舟,其实作为跳出五行之外的庄深也死不了,他总能于那团黑雾中重新生出,只是太无趣了,凡尘热闹喧嚣,他感觉不到,阳光照在身上是冷还是暖,他也感觉不到,可话说回来,早知今日什么没有,倒不如开始就不要捡那本,跟谢舟度过忙碌一生,再等他一世,一世又一世,这个人终归是存在的。
    如今……
    如今呐……庄深仰面朝上,惦记的不是融入天道的那部分自己,无所谓了,他忽然闻到了破庙前暖阳时节的野花香味,似乎回去了,风声扫过野草,发出令人迷醉的沙沙声,谢舟从集市上归来,他的脚步沉稳有力,推开了门,唤道:“小深?”
    “哥……”
    庄深的七情六欲随之消散干净。
    谢舟用轮回换得他以人修的身份活着,于是他步入五行,再也无法自黑雾中重生,他也彻彻底底,跟着谢舟走了。
    轰轰轰——
    天雷重新汇聚,拖长尾巴朝宿问清砸来。
    柳妄渊沉声:“稳固道心,摒弃杂念,问清,先过你的天劫。”
    宿问清听刚才庄深那番说辞才知道帝尊隐瞒自己诸多,还有庄深刚才的态度,分明有恃无恐,这背后的阴谋想必帝尊已经料到了七七,若非天劫阻拦,他此刻定要好好问一问柳妄渊,道侣之间坦诚相待,他到底做到了几成?!
    天雷还未落下,就被宿问清挥剑劈开,带着十足的火气。
    柳妄渊:“……”
    完了啊。
    柳妄渊退回原地,泽喻低声问:“还隐瞒了什么?现在说来得及。”
    帝尊仔细回忆了一遍,诚恳道:“太多了,不知道从何说起。”
    众人:“……”
    天雷在半空炸开一面巨大的屏障,几乎将整个岐麓山包裹起来,跟其对抗的是神剑朗樾,宿问清站在下面,眸色清冷严肃。
    这次的天雷没了那股诛杀之意,少了七情六欲的庄深被天道吞噬,规则就是规则,不能有失偏颇,眼瞅着天雷一道比一道迅猛,有些甚至于十几道连续劈下,苏和都捏了一把汗,有一道天雷几乎凝聚成紫黑色,带着恨不得撕裂大地的气势,扑来的那一刻柳妄渊没忍住,丢出了太骨。
    “我来啦我来啦我来啦!”太骨叫嚣着飞过去。
    然而不到一息。
    “滚!”紫电包裹中传来宿问清的怒喝,太骨身上着火,尾巴冒烟地飞了回来,“砰”一下砸在帝尊脚下,太骨吐了吐嘴里的灰尘,安详躺平,对帝尊说:“主人,这次恐怕往你脸上泼一百杯水都平息不了仙君的怒火。”
    柳妄渊踩了太骨一脚。
    宿问清问道至今,被师友欺骗,被曾经保护过的一些人反咬,因为先天灵跟惹来一堆祸端,即便如此他也从未生过半分心魔,心性坚毅绝非一般人能想象,天劫的本意就是考验他的道心,宿问清稳如磐石,不可逆转。
    问清仙君的半步飞升天劫,仍是九九归一之数,意味圆满。
    天雷劈完,宿问清所在的山头已经成为了一片焦土,他浑身上下十几道伤口,神魂识海都有损伤,但他没有任何要倒下的意思,宿问清紧了紧手指,他还能握住朗樾,还能再战。
    问清仙君可能将刚才天雷落下的怒火全收了,反正一想到柳妄渊隐瞒哄骗,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就来气。
    “柳妄渊!”宿问清隔着深深的沟壑以剑指向帝尊,金身法相蠢蠢欲动,使得他的声音倏然空灵辽阔了许多,“过来!”
    别说忘渊帝了,苏和等人都齐齐后退一步。
    “叫你呢。”危笙开口:“帝尊,咱们先说好,谁惹事谁摆平。”
    苏和点头:“帝尊,是福不是祸,您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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