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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槐小时候有段时间住在一个酿酒世家旁的弄堂里,她妈妈喜欢凑热闹,总带着她去看人家酿酒,一来二去相熟了以后就开始同邻居打麻将、要酒喝。每次麻将打尽兴了,主人家就会用十年以上的陈酿招待夏妈妈,夏妈妈性格豪爽,主人家以酒会客自然与她意气相投,两家人大有“会须一饮叁百杯”的架势时,夏爸爸下班回来见状,抱起夏槐就往家里跑,还叮嘱年幼的夏槐,绝对不要学她妈妈,整天与人讨酒喝。
    大概是因为妈妈太能喝,而爸爸滴酒不沾,夏槐时常夹在二位之间,一个要锻炼她的酒量叫她学喝酒,一个拦着给她偷偷兑成白开水。
    这样错综复杂的“喝酒教育”下,导致夏槐自己也辨别不清,酒到底是好东西还是坏东西。
    但今天夏槐突然就觅出了几许,古诗文里一醉解千愁的深意。
    她回到借住的房子后,为了将酒冷藏,第一次打开了一楼的冰箱门。
    王叔叔和温阿姨在二楼的主卧里给她放了个小冰箱,她从南部搬家上来时,把她的快煮锅和其他厨具也一并搬了过来,所以前两周她几乎不出房门是因为她在线上订购食材后,可以直接在房间里解决叁餐。
    在夏槐的概念里,一楼是Chris的领地,她是客人,不能未经他同意就随意走动。
    或许是因为Chris的善意太显而易见了,又或许是夏槐预感自己即将离开,所以她变得没那么小心翼翼。
    她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用笔电给那位被称作是“前途无量”的David(助理)教授写邮件,斟字酌句,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日暮西沉,夏槐转头望向落地窗外时,天边的云朵被夕阳染成高饱和的紫粉色,说不上壮观或是罕见,但莫名让夏槐觉得心平气和。
    她把信件寄出去后,才去取那些外包装五颜六色的酒瓶,之前放进去的时候没什么心思窥探,到这时才发现Chris的冰箱里很干净,侧边放了一盒鸡蛋、几瓶运动饮料和一些酱料;保鲜层里有几颗青柠和红彤彤的富士苹果,黑乎乎的是牛油果;冷藏柜里有一盒瑞士巧克力和一些开封过的奶酪  ,和几罐横倒了的希腊酸奶。中间那一排原本空空如也,现在放满了夏槐买的酒。
    夏槐帮他把酸奶立起来,片状的巧克力和密封好的奶酪迭在一起放置。
    做完这些,她自诩真有几分“未婚妻”的模样了。
    可惜她马上就要走了。
    水汽布满了酒瓶,夏槐对着夕阳干杯,冰冷的水珠甩到她脖颈上,她被冰得一激灵,喝一口,果然好冷,但是好爽。像把人泡进了充满汽水的浴缸里,寒气刺激过去后便是被气泡簇拥着的舒爽。她看到茶几上有笔和便签,撕下来一张,没头绪,喝一口酒,还是不知道该写点什么。
    等夏槐感觉到“浴缸”里的汽水变成酒精时,她已经整个人醉醺醺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她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想跟谁说说话,但是打开手机,翻遍通讯录,找个人倾诉还不如打开歌单挑首称意的歌来得容易。
    她点了首乐队歌曲,一小段前奏后却飘来轻盈细腻的女声,唱的粤语歌,夏槐听不懂,半眯着的朦胧双眼努力睁大,发现自己点到了目标的下一首歌,《少女的祈祷》。
    夏槐静静看着歌词滚动。
    /
    然而天父并未体恤好人
    到我睁开眼
    无明灯指引
    我爱主
    为何任我身边爱人
    离弃了我下了车
    你怎可答允
    /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夏槐听不到自己声带发出的声音,但她听到自己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说——
    “之杭,你怎么就舍得离弃我了?”
    Chris今天本来不打算回家,明天球队要训练他住回学校比较方便,室友也一直催他回去一起打游戏。他给夏槐打了个电话,无人应答。
    他有些担心,就开车先回家一趟。
    家里的灯暗着,二楼也没有亮灯,Chris以为夏槐还没回来,室友的催促电话又再打来,他只好回转,调头往学校开。
    车子经过两个绿灯,遇到第叁个红绿灯时,是红灯。
    他再次拨打夏槐的电话,依旧无人应答。
    他没有再迟疑,打转向灯回家。
    灯光亮起时,夏槐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Chris焦急的脸出现在她视线中,她下意识笑起来,像是在模仿他看到她时的反应,“Hi!Chris!”
    “你还好吗?喝醉了吗?”Chris伸手想要把夏槐拉起来,她却躲闪。
    “没什么好不好的,我在做酒量测验!我现在的战绩是……六、七、八,八瓶了!我还想继续挑战!”
    夏槐伸手去够剩下的酒瓶。
    被Chris拦住。
    他挡在她身前,像小时候每一次夏槐被妈妈勾得跃跃欲试,想要尝酒喝时爸爸的反应一样。
    “你不要学我老爸,他太古板了,所以很辛苦,这样不好!”夏槐双手捧住Chris的脸,她打量他的五官,仔细又认真,然后得出结论,“不过这么一看,你跟我爸爸的长相是一个类型的,内双的眼睛,眉毛不粗也不细,但我爸鼻子没你的好看,你的鼻子有一个曲度,好像很贴切……唔,贴切这个词有点奇怪,你懂我意思吗?Chris。”
    她的指尖从他的眉心,沿着他顺滑的鼻骨往下游离,点在他的鼻尖上,便不再往下。
    Chris被喝醉酒的夏槐逗笑了,她清醒的时候可不会这么粘着他,说这么多话。
    “你是还在玩‘Assumptions  about  me’的游戏吗?”
    “是啊!我还欠你一个问题呢!我要把它用掉!”
    Chris跟醉鬼协商:  “那不可以还是问我中文名那种简单的问题哦!”
    “啊哦,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夏槐乌溜溜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俏皮又鬼马,像是一个即将施展魔法的小魔女,“那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虔诚的基督教徒!”
    “感觉你又浪费了一个问题……”
    “才不是呢!”夏槐打断他,“这个问题,我已经想问很久了,因为‘Chris’这个名字太像个信教徒了!你爸爸妈妈都信仰耶稣,那你呢?你也是基督教徒吗?”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我不能说。”夏槐撅嘴,扬声重复,“我不能说!”
    “那你不能说,我也不能说。你就当我是好了!”Chris不配合她,他好像隐约猜出来一些有可能的原因,但他没那么了解夏槐,所以他不敢妄下结论。
    “你耍赖!你不回答我的问题,还问我为什么!”
    “我没有耍赖,我只是觉得要公平些。毕竟我们是朋友,你不是我要回复评论的网友,不是吗?”
    夏槐思考了一下,“那我还是先去睡觉了。”
    她手脚并用地爬到沙发上,捞起一个抱枕,双臂交叉环住抱枕和自己,闭上眼,“帮我关一下灯谢谢,晚安!”
    Chris被她弄得哭笑不得,找来空调被帮她盖上,帮她关了大灯。Chris的房间在沙发的侧面,他打算先去洗个澡,然后今晚开着门睡,这样夏槐有什么动静他便随时都能发现。
    他边洗澡边想,夏槐的不同寻常想来是因为研究受阻,她好不容易才搬来芝加哥,他不想让芝加哥也成为她的伤心地。洗完澡他擦着头发,绕过沙发时又看了一眼夏槐,她安稳地睡在对她来说十分宽敞的沙发上,他在地上铺了一层软垫,以防她摔下来。
    夜色寂寥,Chris就着月光默默看了夏槐半晌,她的眉头紧蹙着,似乎梦到了什么糟糕至极的事。他抬手,像她抚摸他的眉心那样,去抚平她皱起的眉头。
    “之杭……”
    他听到她在梦呓。
    他恨中文博大精深,有太多“zhi”和“hang”,而他知道的中字太少,让他连那个让她痛苦的人是男是女都辨不清。
    “我真的好羡慕你啊……”
    Chris一怔。
    他听到夏槐继续说道:“好羡慕你,可以就这样离开我。”
    他抽回手——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了——小龙女的秘密应该要留在东海龙宫里,不能轻易被月光照到。
    起身的瞬间,Chris听到身后传来衣料和空调被摩擦的声音,他慌张回身,只见夏槐正在往外翻身。
    那一刹那,哪怕知道地板上还铺了软垫,他也只想奋不顾身地去接住她。
    他快速伸手,好让夏槐可以跌入他的怀抱中。但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或是人体在下坠时的加速度——
    “嘶!”
    接住夏槐的那刻,Chris听到自己的肩关节传来熟悉的“咔嚓”声。
    他又脱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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