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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3章 镜像之桥
    弟子们还没从柏少寒突然被删除数据而消失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但树根断裂塌陷的速度愈来愈快,众人也顾不上其他,如鸟兽般向前逃窜,只剩染上夜息的影卫们来不及逃脱,掉入火山口,转瞬融化得灰烬都不剩。
    人群差点将我们冲散,好在荆年已经迅速收剑入鞘,飞身前来牵起我的手,道:“走吧,师兄。”
    我跟着他奔跑,心里还是觉得柏少寒死得太过干脆,荆年在他回忆宣凝之死情绪崩溃时叫出了父亲一词,完美地把握了时间点和软肋,将剑刺进他胸膛,这一系列操作下来,有些过于顺利了。
    面对我的疑惑,荆年犹豫了片刻,还是坦白道,“师兄,你还记得那晚,我们在永寿宫表演雷泽华胥的木偶戏吗?”
    “当然。”
    我甚至记得每一记抽在荆年身上的鞭子,即使现在回想,也觉得后怕。
    “我当时对你说,感受到了一种共鸣,来自一个和我完全相同的人,也就是先知【叁】。”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方才那种共鸣又上来了,而且比上次更具体,脑海里会有画面,暗示我去行动,就好像我在此之前,也像这样将恨晚插进柏少寒的心口过,并且不止一次。”
    “之、之前?不止一次?”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荆年,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或许,就是所谓的重蹈覆辙的剧情吧,我终于能理解一些师兄的话了。”
    但这迟来的理解并未让我觉得喜悦,要知道,自从启动第79次游戏到现在,我还从未自发回忆起前78次轮回的事情,每次都是3号借入梦程序带我回顾,或者是直接用信号接收器导入他的记忆数据。
    那荆年呢?为什么他现在也触发了回忆,难道同样是3号为之吗?
    可能性不大,因为触发回忆可让荆年顺利过关剧情,3号对荆年敌意如此重,没理由帮他。
    我们并没有太多时间思考,很快,道路到达了真正的尽头。
    虽然一路避开了无数个火山口,却不曾料到,现在脚下踩着的整块“死地”区域,其实都被包围在一处最大的半月形火山口里,要越过奔腾四涌的岩浆,才能到达是“生地”。
    因为生死两地并不是我之前猜测的外包内,而是像太极阴阳图一般,由两块“半月”嵌合而成,一半是炎炎烈焰,一半是冻土冰霜。
    有水流滴到我的面颊,来自上方树根罅隙里漏出的海水,海水温度低,与喷发出的某一小股岩浆流碰撞,使其迅速冷却,凝结成岩块,却并不零散,反而拼出了一小截紧贴着岩浆的石桥。
    游戏任务弹出了新提示。
    【请由石桥渡过岩浆,去往“生地”,否则将无法解锁后续剧情。】
    但石桥只有一小截,离对岸约摸还差一半距离。
    我正惋惜着运气不佳,三位偃师和薛佳佳也赶到了这里,秦三楚和秦属玉都并不惊讶,称这桥本来就只有半段。
    “那你们的族人之前,是怎么通行的?”
    秦三楚眼神飘忽,看向秦属玉沉默不语,后者从容地站了出来。
    他的回答是让我们六人聚拢在一起,正朝对岸。
    奇观出现了,对岸也出现了几个身影。
    但因为蒸汽滚烫,模糊了视线,看不太清晰。
    “这是什么?蜃景?”秦四暮好奇地提起脚尖,轻点在石桥上,他身后的秦属玉,身体竟然开始逐渐透明,与此同时,彼岸的烟雾里,秦属玉的身形开始具象化,也做出了迈腿的动作。
    但对岸那头并没有石桥,秦四暮吓得连忙收回脚,对岸的秦属玉瞬间隐去,一切恢复正常,仿佛刚刚只是幻觉。
    “是镜像,死生桥引发的镜像。”秦属玉解释道,“想要去对岸,除了死生桥,别无他法。一人先在这头踏上去,接着彼岸的镜像里,也会有一人走上桥,二者相逢时,镜像面的死生桥才能补齐。”
    “疯了吗?走过来要直接趟岩浆,会死的。”
    “阿暮,你听我说完,生死两岸本就泾渭分明,世界万物都是如此,我们才是异类。”秦三楚示意他稍安勿躁,“想要过这死生桥,顾名思义,需要有人完成从生到死的转变,所有上桥者看到的镜像,都是愿意为他赴死之人。所以,之前我们一族想过河时,都会选一位油尽灯枯的偃师和他的木偶,共同过桥。”
    秦四暮这才醒悟过来,对秦属玉吼道,“原来这就是你说的预感……我还以为你送我剑是已经接纳了我……没想到你早就另有打算,凭什么?你都没有问过我的感受!”
    他满含怒气,炙热的回声从一个个喷涌的火山口中回荡,支离破碎。
    断裂的树根被岩浆融化的速度越来越快,“生地”即将变成彻底的一片火海,其余弟子们只能勉强握住上方垂下来的树根,支撑身体,我们脚下的地方也即将沦陷。
    秦属玉依然镇定,催促道,“时间不多了,快点上桥吧,阿暮,总不能所有人在这里等死。”
    “不,我不接受,为什么牺牲的人一定要是你呢?”秦四暮别过头,目光慌乱地在人群里逡巡,然后落到了荆年身上。“他,先是做了渡业宫的走狗,害得我们困在此地,后来又杀了柏少寒,他根本没有立场和原则,这样的人,谁能放心和他同行?要牺牲也是他牺牲才对。”
    荆年的魔气被柏少寒强行释放出来后,无法收回,何况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
    闻言,他没多大反应,只淡淡道,“如果戚师兄有危险,我是可以为其赴死的。”
    秦四暮没料到他这么干脆,一时哑然,只愤然道,“不懂你们一个个的到底在想什么,争着牺牲,以为自己很伟大吗?我不管,我要去找国师大人!”
    秦属玉终于动了气,拔出秦四暮腰间的夜啼,质问道,“你还找他?这与认贼作父各异?”
    “我没有!”秦四暮咬牙道,“国师向来喜欢让人做抉择,付出代价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想要你活着不行吗?”
    “你还是不明白,阿暮,他已经给出了抉择,那就是选让我牺牲,还是所有人同归于尽。”秦属玉抬眼,望向大雾弥漫的彼岸,一字一句,对着虚空问道,“这才是你当初让我活下来的目的,对吗?”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彼岸响起古琴声,悠扬飘渺,却听不出弹琴人的任何心绪。
    秦四暮也崩溃了,他猛然夺过夜啼,欲掷向彼岸,然则刚抬手,就被识破目的,一枝粗壮的树根紧紧缚住他手臂,秦四暮整个人悬空挂起,摇摇欲坠,瘴气从被划破的伤口处涌入,疼痛使其全身痉挛,涕泪横流。
    与此同时,系统再次发出指示,以警告形式。
    【注意,关键角色“秦四暮”受到未知攻击,可能无法与角色“秦属玉”一同补齐石桥,您将无法抵达“生地”解锁“春瘟”任务后续剧情。】
    【系统正在为您搜寻应急替代方案。】
    【替代方案为:由角色“戚识酒”与角色“荆年”上桥。】
    【该替代方案与您的最终任务“拯救荆年”相悖,已否决。】
    第94章 朝三暮四
    场上还能自由行动的就我们这寥寥几人,秦四暮被吊起,游戏系统给出替代方案又自行否决,看起来像是无解了,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
    事实上,就算系统不否决,我也不可能让荆年牺牲。
    我开始揣摩3号和游戏设计者的用意,并说服自己,3号并不完全算是以虐杀取乐之人,而玩游戏的乐趣,在于不断探索,找寻出路,现下的局面如果是死局,就没有意义了。
    或许牺牲的人可以是我?
    3号给我的31世纪仿生人设定,是能在战场上使用,就算经受高温爆炸和核辐射也能痊愈,只是不知道对这不遵循物理定律的海底岩浆,还是否奏效?
    我试探着伸出足尖,才稍稍越出岸边,瞬间就灼痛感清晰无比,如千万只虫蚁啃噬,怪不得不能用轻功飞到对岸。
    荆年发现了我的举动,眼疾手快地将我拉回去,沉声道:“师兄,你要是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愿独活。”
    我想解释说我只是试试是否能自愈,但看着荆年被魔气浸染逐渐混沌的双瞳,我有些害怕,想起前78次轮回里的3号,是因为入魔而无法完成任务被系统强制死亡,但是在当时的“我”眼里,就是爱人走火入魔被反噬,死在自己怀里。
    我害怕荆年重蹈3号的覆辙。
    僵持不下之时,还是秦属玉开了腔。“还有办法的,虽然现在秦四暮上不了桥,但可以由薛师叔取代。”
    他方才就解释过,上桥的人,会在对岸看见愿意为自己赴死的人的镜像,二者相遇,桥才会补全剩下的一半。
    方才秦属玉就提出要牺牲,薛佳佳一直在边上默念着:“只是游戏,只是npc。”
    现在情况有变,等于由他来主宰秦属玉的性命,师叔师侄互相叫了十几年,换成谁也难以接受。
    薛佳佳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属玉啊,你愿意为之赴死的人是不是太多了点?再考虑考虑吧。”
    “并不多。”秦属玉摇摇头,“因为我是一个幸运的人,每次跌倒都有人把我扶起来,这么多双手,我终于能报答恩情了。”
    看薛佳佳还是情绪低落,他又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师叔,我记得你说,话本里的主角才会一路遇到贵人,我不就是这样的吗?小的时候,演木偶戏总紧张出错,有楚楚给我兜底,后来长大了点,犯下弑君之罪侥幸活命,阿暮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就牺牲了自由换我出宫,再后来逃出宫无依无靠,又是师叔你收留我在宗门。”
    “什么主角啊,你就是个心软的炮灰而已!要是有主角光环还用牺牲吗?”薛佳佳激动得口不择言起来,“大不了任务我不做了,要死一起死吧!”
    “抓紧时间上桥吧师叔。”秦属玉的神情还是那么温和,语调却异常坚定。
    薛佳佳只得被他牵着来到桥边,这一步代表生死,他几乎是被秦属玉强行推上去的。
    橙色的火山灰霾缓缓翻滚,像梦的边缘一样云诡波谲,美得不真实。
    入梦之人终会醒来,死亡的数据终会重启,但下次再见,谁能保证还记得彼此呢?
    “很漂亮吧师叔?”
    “嗯。”
    薛佳佳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怔愣地点头,又突然回过神来,转头紧紧抓住秦属玉的手,但青年的身形还是在慢慢淡化,变成了对岸的镜像。
    他两手空空,梦游般地挪动脚步,还未走到断桥的尽头,就已泪流满面。
    秦属玉也在对岸走来,他如殉道者一般,踏进炽热的岩浆里,从脚底开始,骨血与肌肤悉数转变为初生时的树木,被燃烧、融化,红色木质纹理代表生命的符纹,鲜活又热烈,却指向死亡,他被这岩浆的河流一点点吞没,抵达断桥与薛佳佳相遇时,额头虚弱抵着桥面,用眼神示意薛佳佳蹲下来,握住他的手,掌心紧紧相印,再轻轻松开,然后薛佳佳手中多了样东西。
    正是他上次想让我转交的房间钥匙,里面是他雕了十余年未露出真容的木偶,没想到终究还是由本人交付了。
    仅剩的岸边已经全部塌陷,岩浆下不断发出地层板块断裂的声音,震耳欲聋,如神话里苏醒的睡龙之吟,是火山喷发的前兆。
    纵使再不忍,我也只能拉着依依不舍的薛佳佳,道:“该走了。”
    轮到秦三楚上桥时,她定定看着下面的秦属玉,然后停了下来。
    秦属玉愣了两秒,头顶的属玉鸟开口道:“快走吧,楚楚,别浪费自己的性命。”
    “闭嘴,别劝我,你知道我是个自私的人。”秦三楚一路都很沉默,开口时才发现她声音格外哽咽。“我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路,所以当年与国师合谋背叛了你,我这样的人,怎么会白费性命呢,多不值得。”
    “嗯,我知道,但我刚刚说过的话不会收回,我还是很感谢你的帮助,各种意义上都是。”秦属玉松了口气,“你清楚利弊就好,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解除瘟疫,路还很长,你我同为偃师,曾分道扬镳,现在终于冰释前嫌,同心同力,劳烦你替我把剩下的寿命过完。”
    “没错,曾经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所以我不会为你白费性命,但现在既然你回来了,作为家人,我怎能留下你一个人呢?”秦三楚拆开胸前的长命锁,将刻有朝字的一面物归原主。“替你过完寿命的,另有其人,不是吗?”
    说完,在秦属玉错愕的目光里,纵身从桥上跃下,两人紧紧相拥,就像一把长命锁的正反两面。
    悬挂在上空痛得脸色发白的秦四暮猛然惊醒,他意识到秦三楚说的人正是自己。
    他必须活下去,为了秦属玉,也为了偃师一族。
    试着挣扎了两下,发现树根纠缠得愈发紧密,并且由于裹上了凝固的岩浆,与铁链无异,手臂根本无法挣脱。
    秦属玉和秦三楚不言语,只用眼神鼓励着他。
    他哆哆嗦嗦哭泣着,用另一只手拔出夜啼剑,闭上双眼,卯足了劲,咬碎牙关,硬生生将手臂从腕骨处砍下。
    岩浆燃烧得愈发旺盛,沉睡的巨龙愈发狂怒,脚下的镜像之桥终于延伸出一半,凌驾在两位偃师头上,秦四暮摔落在桥上,跌跌撞撞往前跑了两步,又回头望了一眼,秦属玉仰起头,对他比划了最后一个手语。
    很简单,一手举过头顶,张开五指,手腕挥动。
    是任何人都能看懂的词。
    “再见。”
    至此——
    优柔寡断者慷慨献身。
    自私自利者以己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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