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令明与李芙一前一后的往密朱寺外走去,他无声地一笑又摇了摇头,“说宋聿逼我,我又何尝不是在逼他……罢了……不想了。”
“圣人当快要下朝了,您要去含元殿么?”李芙见他心绪又低落了下来,抬头瞧了眼天时,岔开了话题。
萧令明嗯了一声,却又意味不明地勾唇一笑,“遣人回去把宋显送来的东西取了去含元殿。”李芙应了一声,回首使了个眼色,指了素兰回去。
萧令明就着李芙的手坐上驾撵,似乎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驾撵上那些遮着的帷幔已然不知何时换成了轻薄的纱料,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当真是时日匆匆,竟快一年了……”
李芙这么一个人精,哪里想不到呢,当即颔首道:“碎儿姑娘的忌辰,奴必着人仔细操办。”
“嗯……她喜欢热闹。”萧令明说完,又似方方想起,“宋允虽一直养在孤身边,可孤想着碎儿总不愿与她亲近。她离了母亲,宋显又与孩子情薄。虽然是公主,但到底可怜。且……阿绾是个有心的,前些日子还在与身边的姑姑问碎儿。”
他说着抿了抿唇,“孤知道这不合礼数,但李芙,到时候你带她出去看看碎儿,就当替孤去了。”
虽说才到了夏初,但当今畏热含元殿早早地就用上了冰,萧令明久未踏足,甫一踏进外殿帷幔,便被那股透心的凉气一激,下意识地便举了扇掩在面前。
驾撵自然比不得行路速度,萧令明经过匍匐行礼的宫人踏入内殿的时候,回去取东西的素兰已然盈盈跪着候在里头了。
李芙看了素兰一眼,这姑娘虽说新帝提拔起来的,但行事机灵又有眼色,且性子大胆又活泼。往日里有个碎儿,又有先帝在瞧着还好,可碎儿先走了,先帝又崩逝。李芙总担心着萧令明的心绪,怕他忧思过甚,就乐意提拔着这些鲜活又生气的在萧令明边上呆着。
素兰见萧令明进来,看了眼放了拂尘准备替他更衣的李貂寺,见他并无不可的意思,便欣喜地奉了衣物上前贴身侍奉。
萧令明略微抬手展臂,仍由素兰替自己仔细收拾着腰间的荷包与玉佩,他望着含元殿屋顶那些自己分明早已经瞧腻了的金玉雕琢。
也不知是身上的衣着不同了,还是站在此处的人心境不同了。他心中无端生出了些许新的念头,便侧首对为自己仔细整理着层叠袖口的李芙说了一句,“我当年勒杀惠妃之后两夜都辗转难眠,便始终有此一问……我原来总不解,缘何先帝满手血腥却丝毫不曾为之所累。”
李芙垂首,手上动作不停,笑问:“那如今您可想出来了。”
萧令明收了手,下意识地一抚袖口,虽是同样的宽袍大袖,可袖口收边利落,也无金玉珍珠为坠,倒叫萧令明触手之下生出些许不惯来,“孤那时寥寥几字,要了定远侯府上下几十口性命的时候倒觉得理所当然……”
“……大约想明白了一些。”萧令明顺着李芙的力道坐到镜前,看着他替自己拆了发上的珠钗金玉,重新束发,“若是不理所因当,就受不住这些。”
……
宋显在回宫的路上就听兰亭回禀了萧令明醒来的消息,心中一时火热,一时又踌躇。到了含元殿前连迈出的脚步都一阵快一阵慢,时不时便左脚绊右脚。
等到宋显一路极不平坦走地到了内殿前那副两人高的江山百兽五幅摆屏前,终于是吸了一口凉气,定定神、心一横,迈了进去。
可即使宋显定了心神,做足了准备,但在他绕过摆屏,于矮几后看到了由李芙侍立在侧,一身玄金龙袍束冠而坐,举了卷书靠在凭几上静静看着的萧令明时,也不由得陡然变了脸色,脚下一顿。
听见动静,萧令明手中书卷下扣,半掩着面侧首望来,轻而易举地就从宋显飞快掩饰平常的温润神色下捕捉到了那丝残留的惊色与忌惮。
“你身子好全了。”宋显轻出了口气,露出个与平日别无二致的笑脸来迎了上去。
然宋显方迈出两步,就被萧令明手中的书卷当空砸中。
萧令明这扔书的力气半点没有留情,用了十足十地力道,砸得宋显嘶了一声,向后踉跄一步。宋显捂着被砸到胸口的书卷,一手收了递给了边上跪着的宫人,赔笑道:“朕不是都认错了吗,明儿怎么这么大气性呢?”
萧令明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坐直身子,对着宋显翻了个毫无仪态的白眼,“圣人送衣服的时候得意坏了吧?觉得自己天下都凭手相让,真真是个话本里的情圣人物了。”
“这世上所有的皇帝不都得给你这古今独一的痴情天子让一让道。那萧令明再怎么不识好歹也该顺台阶下来!”
宋显充耳不闻他的讥讽,三两步上前便凑上前抱了萧令明的腰,结结实实地埋进了他的怀里,抬手就去捂萧令明那一张不饶人的嘴,自己嘴上叽叽歪歪扯了话头,“您那日呕了血,显儿可真的是吓坏了!”
然而被天子压着的人却是半点没有给天子留脸面的意思,萧令明一手拍开宋显来捂他的手,又似不放心,一双手都给他拧了,“陛下觉得孤对天下,对皇位没兴趣,素来懒骨头又心软好说话,必定是要感动得哭一哭,再待你来哄一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