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齐将手插进她的指缝,将她的双手按在头顶,把身体的全部重量压下来。
她也没有想要躲闪,毕竟她觉得他虚弱得和“霸道”这个词毫不沾边。在反应过来他想要做什么之后,魏怀恩甚至笑了一声。
无尽的别离之痛让他的吻密密匝匝得像倾盆的暴雨,然而华贵雍容的龙袍将他的眷恋阻隔在外,不能再近一分。
于是寒光闪烁,魏怀恩眉头一凛看向萧齐不知从哪摸出的匕首,她识得上面的绚丽宝石。
是那把在永和帝灵堂上差点让他们恩断义绝的匕首。
烛火明灭,魏怀恩看不清萧齐眼中的翻涌情绪,他的眼眸亮得让她移不开眼。
他们静静地对视着,锋利的匕首直指金龙咽喉,只差一寸就能将脆弱薄肤之下的血管割破,让她所有未尽的壮志,未完的宏愿终结在这里。
可是魏怀恩动也不动,反而往床中躺了躺,双手根本没有要挣脱萧齐桎梏的想法。
要结束的话,就结束在这里。今夜他想要她怎样都可以,只要过了明日,只要过了明日他就不会再被那些人讨命,她也就彻底成了昏君。
她的天下会不会乱她不知道,可有一点是她唯一能确定又极力逃避的。
那就是今夜之后,她就成了比永和帝还要自私的君王,彻底失去在朝堂的威望,她的所有志向都会毁在这一夜的犹豫懦弱和不狠心上。
她知道,她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但她总是想要和这个逼她做这做那的世道抗上一抗,以前世事不由己,现在也不能留一个人,护一条命吗?
但她也知道,谁都没有逼迫过她。选了萧齐去做鹰犬爪牙,明知道他的结局就是为了她而寂灭,却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他。
她也有无数次机会将萧齐召回内宫,把他的绝路交给别人。是她自己天生谁都信不过,于是用情爱催促萧齐淬炼成只属于她的刀剑,再不能回头。
咎由自取。
她也有滔天罪孽。
匕首越来越近,冰冷的温度在触到魏怀恩脖颈的一刹那就让她幻视到了死亡。但刀尖灵活一转,将她的龙袍割破一个大口,金龙断了利爪,离了云霄,在半片山峦上苟延残喘。
损天子服,大逆,当凌迟。
然而魏怀恩却好似挣脱了蛛网的轻盈蝴蝶,迫不及待地迎接一次无牵无挂的新生。
今夜她以为她会痛苦难当,会挣扎为难。可这是她赌上前途君威也要保下的萧齐啊,就像是一味她无法离开的药材,永远能治愈她的苦痛。
“嗯……萧齐?”
“怎么了?”
“用手可以吗?我想你抱着我……”
“……好。”
割裂是种畅快,她躺在证明她的身份的衣衫碎片上,每一寸肌肤都被他抚摸过,亲吻过。在她无法控制地低哼颤抖时,他狠狠咬破了她的肩头,像是要把牙印刻在她的锁骨上。
她不想停,也不愿停。既然要逃避,就不能让思绪空下来。她的眼中只能看到萧齐一人,即使他有着永远不能弥补的残缺,也是她唯一能纵溺的深海,让她向着安详和永恒沉沦。
若是能分一个魏怀恩,分一个萧齐,代替他们圆满该多好。这样就能让一个女帝和一个内侍,再无不甘地分头走向孤独和死亡。
“别哭啊,怀恩,受不住了吗?”
萧齐将湿淋淋的手在龙袍里衬上抹了抹,再不掩饰对那五爪金龙的轻蔑和不屑,半点敬畏都没有。
她在这种时候的脆弱总让他忘了什么是尊卑,什么是主仆,因为在情爱面前这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东西,就像他的残缺一样,都是被创造出来践踏人欲的混账道理。
但他这个卑劣的内侍,就是得到了帝王的垂青怜爱,差点就连这条命都能毫发无伤地从天罗地网中逃脱,让公道天理沦为笑谈。
可怎么办呢?真正被爱过的人,是无法看着爱人自绝前路的。
有这份心意已经足够了,他愿意裹着这份温暖,受尽刑罚,坠入地狱。
“好了,萧齐,我够了……”
魏怀恩靠在萧齐怀里打了个哈欠,很不愿意起身离开。
“要不今晚还在这睡?”
萧齐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把她完全圈在自己身前,拼命记住她的所有温度。
“……明天就算吵醒我也没关系,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睡。”
“不了,你明早好好睡嘛。我再赖一会就走,你记得叫醒我。”
“那我便不叫了,让怀恩留在这陪我。”
萧齐的声音若是贴在他胸膛上听,就半点没有了阉人的尖锐,倒像是泠泠泉水浸润灵台,让已经手脚发软快要睡着的魏怀恩更不愿离开。
但放纵的代价太过高昂。最后魏怀恩不得不把萧齐的手臂从腰间肩头拨下去,让宫人进来为她更衣。
“等等。”
萧齐忽地叫住了她。
“陛下的指甲该修了,剪完再走?”
“啊,是有点长了。但也不差这一天,你再留我,我就真的走不了了。快睡吧,我走了。”
魏怀恩噙着笑意最后向他眨了一下眼睛,艳丽惑人。
她的美会被权力加持,会被岁月磨炼,会被一根一根变白的发丝和悄悄蔓延的皱纹酿成另一种更浓醇的味道。
他虽然看不到,盼她能无灾无难到此生圆满。
御驾行远,萧齐从容束好发冠,换上一身绯红内侍服,在明丰的接引下来到御书房,发出一道又一道祸首阉贼已从严发落的邸报,在天明前依约来到宫门前。
没有人阻拦萧齐出宫,阮雁和上官鹿鸣带着差役等在宫外,表情复杂难言。
“阮大人就不必送我了,她不知道我出宫,怎么瞒住她,怎么让天下归心,平乱止战,就拜托您了。”
阮雁颔首,向远处已经列队等待入宫的朝臣走去。
差役带了枷来,犹豫上前欲要锁拿萧齐。上官鹿鸣抿唇不言,以为萧齐不愿受辱又要耽搁时间,不想萧齐却并手伸向锁链,坦然被差役带上镣铐。
“萧某自知罪孽深重,有负皇恩,莫要再让萧某逍遥法外了。”
“……那便走吧。”
前来上朝的大臣们都亲眼目睹了萧齐束手就擒,又被上官鹿鸣亲自押往大理寺的这一幕。有陆重坐镇,萧齐绝无可能被包庇,看来陛下终于迷途知返,善哉善哉。
等阮雁入列,众人立刻围上来探问情况。
“诸位,请听阮某一言。
陛下既然发落了萧齐,我等便该一心为君分忧,早日平乱。
罪责自有陆重大人公允明断,朝堂之上便不必再谈及此等孽障,让陛下费心。”
官场中人俱是人精,闻弦声而知雅意,无论萧齐伏法是否是陛下授意,总归已经尘埃落定。萧齐被陛下庇护多日,终于被阮雁等人拿下,自然该听他劝告,何必惹陛下烦心?
“阮大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那是否还需陛下晓谕天下,以示清明?”
阮雁确定萧齐给他的那个眼神,意味着他已经将一切都瞒着魏怀恩准备好,于是回以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
“陛下自有决断,旨意或许已经备好,上朝前便会先行下发。”
果然,已经有内侍官捧着一摞改了玉玺的文书分发各部,阮雁所在的礼部自然收到了一封拟成檄文的旨意。
上面的字体比之魏怀恩确实难辨真假,但阮雁从其中拘谨的比划中认出了这全是萧齐的手迹。
幸好是他,可惜是他。
君主到底不是完人,可只要身边有人将她拉回正轨,这国朝就能安稳太平。
“陛下驾到——!”
魏怀恩做好了再与朝臣硬抗一场的准备,还特意将为大军饯行的时辰提前到午时,就为了防备没完没了的争论。
倒是怪了,今天众臣乖觉不少,把之前因为萧齐一事挤压的政事快速理清,好像终于想起大梁朝不止萧齐一个心腹大患,各部各司也有各自的职责。
僵止的国家机器开始运转,午时正,魏怀恩携群臣登临城楼,送裴怡率领的大军出征讨逆。
“上官鹿鸣怎么没来?”
魏怀恩总觉得今日过于顺利。以至于让她心慌。
将士们忠诚的眼睛让她自愧,朝臣的顺从让她疑惑,是他们放弃了要挟她交人,还是……
“回陛下,上官鹿鸣今日告了病假。”
明丰神色如常地开口,将魏怀恩的问题马虎了过去。
按照师父的嘱咐,至少要让陛下在日落之后才能发觉师父不在宫中。
“这样啊。”
御书房里,折子堆得山高,魏怀恩算着时间,该是萧齐药效上来,正在昏睡,便放弃了去探望一眼的念头,专心批阅。
大理寺。
萧齐伤痕累累地从刑房被拖到了大堂上,推官主事分列两侧,正中坐着的便是三司主官,以及几位趁萧齐落势前来观刑的政敌。
一条条一桩桩的罪名,有些萧齐认,有些却越听越陌生。他受过杖刑鞭刑,几乎已经不能在堂中跪直。
招认与否已经不再重要,墙倒众人推,谁不想看看不可一世的玄羽司司使任人宰割的模样,一件件刑具摆上堂来,再血淋淋挂着肉丝下去。萧齐终于塌下脊梁,倒在地上。
怎么他愿意当个口袋装下魏怀恩的所有晦暗,他们也敢把自己朋党做下的污糟往他身上推?
血腥和权力让人疯癫。甚至有人提议将萧齐的衣服剥光,让这阉人彻底无颜。
听见这话的萧齐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