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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斯年点了点头:“都是因为战乱无家可归的人。他们从海上进入欧洲,意大利是第一站。”
    说话间,前面的车子开始缓缓通行,祁斯年的视线也转向前方,跟着车流慢慢通过十字路口。
    白朗果然看到许多手提着大包小包的男男女女,他们有些席地而坐,面露愁苦,有些情绪激动,举着抗议牌向四周的警察说着什么。最让白朗印象深刻的,人群里还有不少孩子,茫然无措地跟在大人身后。
    作为一个在和平国度长大的人,白朗并没有见过难民。意大利三面环海,是欧洲面向地中海的门户。这些失去家园的人们大多来自利比亚、埃及、突尼斯和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国家,其中还包括了一些中东地区流离失所的人们。
    只在新闻上看到的画面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白朗心里非常不好受。
    他听说过,这些难民乘坐偷渡船漂过危机四伏的地中海,从意大利的兰佩杜萨岛和西西里岛登陆,随后一路向北,祈求寻找一个栖身之所。然而即便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经历了地狱一般的艰辛,眼神绝望空洞,外表却依然是干净整齐的。白朗看到几个孩子聚在一起,手里都捧着书本,有一个年轻女孩在教她们读单词。
    “他们看起来……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白朗喃喃道。
    祁斯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参加过一个公益性质的古典乐团,教那些被收容的孩子们演奏小提琴。这些人在这里是无处可去的难民,在家乡的时候,他们曾经是教师、记者、医生、大学生……都有各自不错的生活。他们的孩子原本也是在快乐与宠爱中成长,其中有好几个都有音乐基础,会弹钢琴。”
    白朗微微抬起头看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把哽咽咽了进去。
    祁斯年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依然看着前方,沉声说:“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下次也可以参加类似的公益乐团。要知道,这种组织一向都很希望有专业演奏家的加入。”
    白朗立刻回答道:“好,我们说定了。你下次一定要带我一起去,我可以教他们演奏大提琴。”
    *
    这段小小的插曲发生在一个名叫pasian di prato的小城。这个城市处在意大利、奥地利以及斯洛文尼亚的交界处,距离威尼斯不过一小时的车程。正因为临近亚德里亚海湾,所以聚集了一批自南向北的难民。
    白朗以为离旅游城市威尼斯越来越近,便不会再出现这种拥堵的情况,没想到的是半个小时之后,他又被堵在沿海公路上,彻底傻了眼。
    眼看着夕阳就要下山,祁斯年望着长到望不到头的车流,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时间不早了,我们回pasian好不好?”
    白朗原本从车窗里探出了半个身子,闻言又坐回了位置上,说:“今晚住在那儿吗?”
    祁斯年点点头:“看这情况,继续耽误下去天就黑了。pasian不大,委屈一下好不好?”
    白朗愣了一愣,莫名有些兴奋,说:“怎么会委屈,不是有你陪着我吗?”
    祁斯年动作停顿了一下,笑了:“是啊,我会陪着你的。”
    威尼斯音乐节的运营早就与他们确认过行程,连路线都是提前规划好的。没想到因为这一出插曲,他和祁斯年不得不在离威尼斯不远的地方逗留一晚。这让白朗有一种超出计划外的感觉,就像是循规蹈矩的乐章里突然出现一个错位和弦,顿时让整个小节都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堵车带来的焦躁感瞬间褪去,剩下一种跃跃欲试的刺激感。
    祁斯年看着他的表情,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来。他开车的时候会戴上一副玫瑰金细边的眼镜,大概是在鼻梁上架的时间长了不太舒服,他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鼻梁。
    随后开车转弯,沿着来路返回城市中去。
    这种新奇的兴奋感在下车看到漫天晚霞时达到巅峰,却又在旅馆前台略带歉意的表情里戛然而止。
    “抱歉,先生,我们只剩最后一间房间了。”
    白朗先是有些错愕,之后立刻看向了祁斯年,心脏忐忑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跟他们一样返回这里的人有不少,很快把这个海边小城的旅馆住满了,这已经是沿途第三家没有空房的旅馆了。
    祁斯年的表情却很沉静,他神态自然地问白朗:“你可以吗?”
    白朗不争气地脸热了一下,心里不停地骂自己大惊小怪,也说道:“当然可以。”
    之后两人从旅馆的门走出来,拐过一个街角,穿过马路走上滨海步道。
    从这里可以看到下方的沙滩。这里的沙滩并不是度假级别的,上面有粗粝的石头,因为是内海的缘故,海水也并不蓝,却丝毫不影响当地的小孩子玩耍的热情。
    白朗的脸在夕阳的照射下整个都是绯红的颜色,他欣赏了一会儿天边点燃大片天空的霞光,转头看见祁斯年用温和的嗓音跟路过的几个孩子说话。
    白朗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祁斯年说的是流利的意大利语。白朗叹了口气,觉得有点头疼。对于古典乐演奏家来说,欧洲什么都好,就是各种各样的小语种着实不好应对。
    意大利的古典乐形式向来和歌剧不分家,而歌剧以意大利语为主,其次是法语和德语,还有少部分俄语。白朗学了多年的音乐,看乐谱和蝌蚪音符不在话下,对他来说,弄清楚不同语种的发音和语言习惯比搞清楚音符要难多了。
    果然,什么一首《玫瑰骑士》换一句德语,这也太吃亏了。白朗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着,就是欺负我人生地不熟罢了。
    就在这时,前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属于小孩子的惊呼,打破了原本和谐美好的画面。
    白朗循声看去,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男人,激动地冲着人群大喊大叫,手里似乎还拿着刀具。
    所有人都毫无防备,几秒之后,属于儿童的尖叫声响起,吵吵嚷嚷的怒骂声,急促的脚步声不绝于耳。
    “首席!”
    白朗看见那个男人向着祁斯年身边的孩子走去,祁斯年神色冷静,把孩子护在身后。对方像一头失去神智的野兽,猛地举起拳头,冲着祁斯年打过去。祁斯年的衣角被两个孩子扯着,本能拿手去挡。那一拳就打在了祁斯年手上,打得他的右手一下子重重砸在身后粗糙的栏杆上,连带身体都向一侧偏了偏。
    白朗似乎听到了一声重响。
    他的心脏随之猛地坠了下去。
    之后,白朗疯了一样地冲到祁斯年前面,在对方做出下一步动作之前用尽全力把他向后推开。
    白朗看到那个男人手里有刀,但是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只知道站在祁斯年前面,愤怒地推搡着眼前的男人。
    局面变得乱糟糟的,很快,那个男人被周围的人制住,然而白朗心里的怒火依然熊熊燃烧着,他无法控制住情绪,拼命推开阻拦自己的手,也顾不上四周的眼神和听不懂的意大利语,跌跌撞撞地向前冲去,差点连自己都要跌倒。
    “你怎么可以伤到他的手!你怎么可以!”白朗狠狠地瞪着那个挣扎不休的陌生男人,也不管旁人听不听得懂,用英文混合着中文吼道,“你会毁了他的!你会毁了他的!”
    “白朗!白朗!”在所有的声音里,祁斯年沉稳的嗓音仿佛一道清流,一下子进入白朗的耳朵,他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
    “白朗,没事了,没事了。”祁斯年从身后抱住白朗的腰,把他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按,“听话。”
    白朗安静下来,然后立刻挣脱了他的怀抱,去看祁斯年手上的伤,心痛到哭了出来:“首席,你的手有没有事?”
    祁斯年的手背红肿了一块,手掌侧面有道道擦痕,隐隐冒出血丝来。
    白朗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心疼到无法呼吸的地步,当机立断说:“我们马上走,去医院。我们回维也纳,要不然去柏林,我们……”
    祁斯年反手握住他的手:“我真的没事,不要紧,你别怕。”
    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平缓,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轻易让人的情绪舒缓下来。白朗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微微发抖,他不敢去看祁斯年手上的伤,于是只能抬头去寻找他的视线,再问了一遍:“你看着我说,你的手,真的没有事吗?”
    祁斯年伸出一只手一直抚摸着白朗的后背,像在安抚一只炸起了毛的猫咪。他说:“我确定我没事。只是擦伤。”
    白朗没有再说话了,只是抓着祁斯年另外一只没有受伤的手,慢慢坐到了路边的椅子上。
    他用手捂住脸,过了很久之后,才轻声问道:“首席,我刚才……是不是像个疯子?”
    祁斯年用受伤的那只手拉开白朗的手腕,大拇指擦拭着白朗脸上的泪痕,笑了一下说:“没有,你很勇敢,白朗。”
    第28章 【28】止疼药
    他们原本是出来吃晚餐的,结果遇上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等回到房间后,白朗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不说话。
    祁斯年叫了披萨,去前台取了外卖又上来,告诉白朗,前台说引发*乱的人已经被移交警方了。
    白朗愣了一下,问道:“是难民吗?”
    祁斯年回答:“目前还不清楚。从他说的语言来看,多半是的。”
    白朗沉默了一会儿,想到那些无家可归的人觉得可怜,但回想刚才的画面又觉得生气。他拉起祁斯年的手看上面已经结痂的血痕,气愤地说:“不管怎么样,你是演奏家,你怎么能用手去挡呢?”
    祁斯年说:“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白朗立刻抬头看向他:“首席,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斯年没有说话,只是笑了一下。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道浅浅的呼吸声,白朗觉得有些别扭,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说:“反正你以后不能这样了,难道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珍贵吗?”
    祁斯年换了个姿势,看着白朗的脸笑了:“多珍贵?”
    “一百年才能出一双这样的手好不好!”白朗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补充道,“上个世纪是海菲兹,再上一个是帕格尼尼。”
    祁斯年听了,微笑着问他:“我有这么厉害?”
    白朗抿了抿嘴唇,低头轻声说:“反正在我心里就是这么厉害。”
    祁斯年简单“嗯”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小桌子上,说:“谢谢你的夸奖。这么珍贵的手帮你点的披萨吃吗?”
    白朗放下了手里的手机,看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说:“吃。”
    *
    填满了空空如也的胃,白朗走到了窗边,把窗户打开了。
    外面已经是一片黑暗,虽然路灯都亮着,但只能把路面勉强照得清晰。亚德里亚海湾就在不远处,虚空中传来沙沙的海浪声,和屋内祁斯年洗澡的水声混在一起。
    白朗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听着洗手间里的动静。
    他们的这个房间只有一张大床。
    这很正常,都是男人,偶尔挤一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念大学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和朋友挤在一起睡过,怎么到这会儿却这样不自在起来。
    白朗不知第几次对自己这么说。
    然而他的心脏依然剧烈跳动,整个人都坐立不安,耳朵无法控制地听着洗手间里的动静。
    他走到洗手间门口,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首席,你的手方便吗?要帮忙吗?”
    水声停了,里面传来淋浴房打开的响声和祁斯年的脚步声。
    “谢谢,暂时不需要。”祁斯年的声音从模糊转向清晰,随后门开了。
    他穿着宽松的浴袍,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衣襟因为动作而敞开,上半身几乎与赤裸无异。当手臂抬起的时候,腹部的肌肉便会显现出来,看起来十分漂亮。延伸下去是劲窄的腰,上面留着水珠,一直流进裤腰里面。
    祁斯年走到窗口坐了下来,用左手撕下右手的隔水贴。
    他抬起头看向白朗:“不去洗澡吗?”
    白朗想了想,走到他身边说:“我先帮你上药。”
    祁斯年把毛巾扔到一边,伸出手来说:“只是小伤。”
    “小伤才更要重视啊。”白朗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拉过他的手。祁斯年的手背已经不肿了,但是泛出了青紫色,看起来有些可怕。
    白朗深吸几口气,脸上露出心疼不已的表情,只是没有再说话,小心翼翼地往上面涂上药膏。
    祁斯年的手握住白朗的,说:“不会影响我们的二重奏首秀的。”
    白朗愣了愣,说:“我没想那么多。”
    “我知道。”祁斯年抬起手来,拨弄了一下白朗的刘海,说:“我有点痛。”
    白朗瞬间紧张起来:“哪里痛?”
    祁斯年笑了一下,说:“按下去的时候,会有点痛。”
    白朗立刻放开手,抬起头来看他的表情,眼睛有些湿润:“你需要止疼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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