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林知在网络里头受了点折腾,魂魄归体后精神恹恹,体力不支,很快便撑不住,沉沉睡去了。乔月送胡队和翔叔出了豪宅小区,见胡队脸色不大对劲,便开口询问。
“没什么,”胡队扯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只是没想到那么短时间之内又有一桩悬案落在我手上。”
找到了凶手又怎样?捉到凶手又怎样?难道在报告里写上“经查实,此次连环命案乃毕思风死后化作怨灵所为。其行迹暴露后被天师乔月灵魂脱体进入网络内杀死”?
无论哪一个字都无法让人信服。
“凶手伏法,可惜伏的不是我所坚守的法。”只听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乔月抬头望他眉间淡淡阴云笼罩,双眼迷蒙无神,脚步虚浮如幽魂,显然是一副被心魔给魇住了。她连忙用指腹点住他的额头,娇叱一声:“去!”
胡队莫名感到一丝力量宛如冷风入体,大脑顿时清明起来,迷瞪的双眼看见乔月一脸凝重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听乔月正色道:“你们现代人不是常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吗?无论是你日夜追凶,让凶手接受法律的制裁,还是我的捉妖驱鬼,斩杀魑魅魍魉,都是在维护这个世界的秩序罢了。”
“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你不会我的捉鬼,正如我不会你的捉人。”乔月收回手指,笑了笑:“莫要被这区区两桩悬案就迷了你的眼,脚下的路还长着呢。”
“你这人真是奇怪,”胡队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小小姑娘不仅行事乖张,说话也老气横秋的。”
正说话间,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抢钱了!来人啊!捉小偷了!”
话音刚落不久,一个黄毛小子揣着一个手提包仓皇跑过,胡队眼疾手快,揪住那人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撂倒在地。被抢的大妈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连忙把地上的手提包夺了过来。打开检查了一番,这才放下心来。
“哎哟真是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这刚取的钱就要被抢走了!”
翔叔亮明身份,表示这都是分内之事。大妈知道面前站着的两人正是警察的时候,脸上放光:“那真是太幸运了!谢谢你们,警察同志!”
大妈千谢万谢,警察同志长警察同志短,以至于胡队和翔叔都不由得挠挠头不好意思,仿佛是干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般。
胡队突然想起乔月刚才说过的那番话,心中触动,突然像是豁然开朗,有一缕光照进了原本有些晦暗的心田。
“乔小姐……”他转身正要说他想明白了,但一看,哪里还有人呢。
只余一条空空的巷子折进远处静谧的一团树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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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别墅,许林知还在酣睡。乔月饥肠辘辘,下楼本想自己动手随便煮个面对付过去,岂料做饭的张姨说什么也不让她进厨房,手脚麻利地便给她端出了两碟精致的点心和一碗汤。
美食虽好,但乔月却吃得不算畅快,因为张姨就站在对面盯着她看,让她有些不自主。
“那个,张姨,你是想让我帮你算命吗?还是遇上什么怪事了?”乔月的身份在许家不算什么秘密,所以她才这么一问。
“不是,不是。”张姨摇头如拨浪鼓,笑得有点憨厚:“你吃,你吃。”
乔月低头闷声又吃了几口,抬头发现张姨那双小眼睛还在打量自己,一看被发现,眼神立马触电般游离开了。
“张姨,”乔月把筷子搁下,脸上带了点严肃:“你这样看着我我吃不下,你还是直说什么事吧。”
张姨双手在围裙上搓了搓,露出八颗牙齿:“我这不是好奇嘛,我在许家做了那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欢儿带女孩回家。”
张姨在家中是老资历,算是半个许家人,平日里对许林知是亲昵地直呼小名。乔月没遇到竟是这个答案,一下子笑出了声:“不会吧?真的?”
张姨笃定地点头,乔月生起八卦之心:“那蒋梓帆呢?我看他们两个关系好像还不错。”
“嗨,”张姨觉着面前的姑娘没有架子,便也坐在一旁唠了起来:“那不是许家和蒋家是世交嘛,但实际上欢儿可烦蒋家的千金了。”说到这,张姨往乔月位置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说:“他们两个小时候还打过架呢。”
“为什么?”
“蒋梓帆打了欢儿的狗,欢儿气不过,便跟她打了起来。”张姨来了兴致,绘声绘色:“我跟你说,那时候欢儿还没蒋家那丫头长得高,但气势不小,挥着小拳头要打,但没想到反而被蒋梓帆压在地上教训。”
“我估计啊,从那时起欢儿就不喜欢那丫头。”张姨皱了皱鼻头。
乔月暗中偷笑,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许林知小时候的模样,梳好的发型有些凌乱,原本熨帖的小西装也皱皱巴巴,精致的五官如同被揉皱了的稿纸挤在一团。他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四肢还是没有舒展开,带着点婴儿肥,就连嗓子都还有点奶声奶气。
女生发育得早,蒋梓帆“高大”的声影杵在一旁,插着腰很有气势。
他用手背摸了摸快要掉下来的眼泪:“蒋梓帆,我不跟你玩了!”然后“哼”一声便跑开了,小皮鞋“蹬蹬蹬”地急促又稚嫩。
太可爱了!
乔月完全沉溺于自己的想象中,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了荡漾的姨母笑。张姨从椅子上离开,看着乔月那甜美又娴静(?)的笑,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边向厨房走去边喃喃自语道:“还是这个好,还是这个好啊。”
乔月插上想象的翅膀,直至填饱肚子脸上还是挂着一丝若有似无、意味深长的微笑。她上了楼,许林知还在睡。整个人陷进水蓝色的蚕丝被中,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水藻般的黑发柔柔散在额前。
他如同一尾在深海里沉睡的人鱼,呼吸浅浅,长且翘的睫毛颤了颤。
乔月蹑手蹑脚,蓦然有一种古时候公子翻/墙偷香的做贼心虚。她在卧室的书架上翻了翻,不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一本厚厚的相册。
精装封面,入手沉重,扉页用隽永的花体字写着“thou dream, o blessed dream!”(你的梦,受祝福的梦)。揭过扉页,迎面便是一张新生儿的照片,不及巴掌大的小脸皱皱巴巴,闭着眼睛嘟着嘴,说不上有多好看。照片下是一行娟秀的小字:“xx年xx月xx日,欢儿降临”,看来这相册是纪泽兰的杰作无疑了。
手指轻轻翻动,纸张碰出微弱的摩擦,猫儿般的许林知在一张张照片变换中长大。
不足半岁,穿着连体衣留着口水在地板上蠕动;一岁,跟家里的狗狗伯恩山背靠背挨着,肉乎乎的小手攥着一个小玩具;上幼儿园了,在门口哭得一塌糊涂,小书包从肩头拖到了地上;小学,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带着红领巾好不神气;穿着一身吊带裤去游乐场玩,被米奇老鼠人偶紧紧地搂在怀里,手中的冰淇淋有些融化了;初中,褪去稚嫩,身子开始拔高,跟棵小白杨似地站在台上一脸淡定地拉着小提琴……
乔月的眼前浮现一个个不同时期不同样子的许林知,可爱的,稚嫩的,灵动的,单纯的,执拗的、生气的、青涩的、坚毅的,一个个排着队向她走来。相册翻到最后,那一张脸愈来愈锐利,五官星辰般朗烁。
二十郎当岁的少年,站在漫天的极光下,目光迷离,让人沉沦。
乔月觉得这相片真是神奇的东西,薄薄一张纸却让她无限贴近另一个人,仿佛过去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她都与他一同走过。
她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如此渴望地去了解一个人,去贴近一个灵魂。
“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呢?”许林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站在乔月身后环住了她。乔月被堵在书架前,空间逼仄,后背贴住了许林知的的胸膛,所以他一说话,嗡嗡的震鸣便从身体传了过去。
“收集你的糗事呗,刚才在楼下张姨可说了不少。”乔月轻笑一声,合上相册,游鱼般转了个身,这下两人便面对面贴住了。
她呵气如兰,温香暖玉,许林知无端燥热,低头便衔住了那两片花瓣似的唇。
他如同一尾潮退后滞留在岸上的渴水的鱼,呼吸急促,热烈吮吸,仿佛是濒死前喝下最后一口甘露。许林知紧紧地抱住乔月,就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体内那般用力。
女娲抟土造人,他却想让两个泥人化为一个。
这番风雨来得突然,乔月初初双手还抵着许林知的胸前,但渐渐地,泥土造就的身体在雨露的滋润下软了化了,跟另一团同样软了化了的泥土和在一起,缠在了一起,仿佛他们合该是同一个人般。
相册从手中跌落,摔进绵软的地毯里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响。
作者有话要说:
许林知:不软!
第89章 、撞见
暖阳晒进被窝的时候许林知还闭着眼睛,柔软的乱发在他脸上投射出缠绵的影子,如果不是有微弱的呼吸声在起伏,乔月都要以为躺着的正是一尊温玉造就的雕像。
她支着颐,用视线肆无忌惮地描摹着面前这人跌宕的线条。
“好看吗?”许林知猛地睁开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乔月笑。
“臭不要脸!”乔月脸烫了一下。她一把抄过旁边的枕头戏弄地拍打着床上的无赖:“叫你装睡!叫你装睡!”
许林知小孩似地咯咯乱笑,夸张地挥动着双手大叫:“女侠饶命啊,女侠饶命啊。”
两人胡乱地滚作一团,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如同一个茧一样将他们缠在一起。乔月叠在许林知的身上,似乎一低头,唇与唇便又会碰撞在一起。
经了一小阵的打闹,乔月的头发松散如乱柳,脸色红润,眼眸仿佛氤氲着水气般春水脉脉。他们挨得那么近,许林知能感觉到伏在胸膛上的颤动,能看见乔月耳廓上微弱无物的绒毛,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如同火焰般喷薄在自己的脖子上,带来潮汐一般的悸动。
“你想干嘛?”乔月压在上面,许林知眼中的欲望一览无余。
“美人在怀,你说我想干嘛?”许林知做作的坏笑,扬起身子正要在她唇瓣间采撷甘蜜,却不料听到一阵“咕噜咕噜”的叫声。
两人竟是都饿了。
乔月和许林知相望一眼,笑得人仰马翻。她正好趁机翻身挣脱被子的束缚,将凌乱的头发拢起,随意地挽了个松松的髻。她将滑落至肩头的衬衫拉起,遮住了一片春光。
许林知还赖在床上,抱着被子整个人埋在里面,也不知是在回味绮丽的一夜还是在气恼刚才的肚子叫扫了兴。
“你放心,我会负责的。”乔月拍了拍许林知的屁股,调戏他。
许林知也戏精上身,装作娇滴滴地挨在乔月肩上:“这可是你说的,小女子可就把自己托付给大爷您了。”
两人打情骂俏,可肚子却再次催促,“咕咕咕”叫得更响了。
乔月再也忍不住,一骨碌地爬起身来:“我可要把张姨做的早餐都吃完。”许林知翻身落地,咚咚咚夺门而出:“那要看谁更快了!”
乔月追在后面,就像放学铃响奔向饭堂的初中生。
“慢点,小心地滑。”纪泽兰的声音将乔月硬生生地钉在了楼梯半道。
她怎么在这里!许林知不是说这个时候她应该去公司了吗?!
乔月低头一看,自己赤着脚,许林知的衬衫罩在身上有些长,把短裤给遮住了,以至于下身似乎没有穿着一般。她的脸蓦地就烧得厉害,这样不成体统的样子指不定对方把自己怎么想呢。
她突然僵在原地,下楼不是,折返回屋也不是,好不尴尬。
“别愣着了,快下来吃早餐吧。”事实证明乔月想多了,纪泽兰跟个没事人似地冲她招招手,笑得一脸和蔼。她对子女有着无限的信任和满满的宠爱,向来不去插手他们的私人生活。
许林知回头牵住了她的手,一起来到饭桌旁坐下:“妈你怎么今天那么晚还没去公司?”
纪泽兰腰背不好,睡不牢,所以经常早早便起床去公司了,这是许家都知道的作息。
“这要多亏了乔月。”纪泽兰抿了口咖啡,伸手拍了拍乔月的手背。突然被cue的当事人从餐盘上抬起一张懵懂的脸:我?我做什么了?
“少爷你不知道,自从夫人练了乔小姐上次教的吐气吸纳的法子啊,头痛和腰背问题缓解不少,现在夜里睡得可安稳了。”张姨接嘴,在许林知面前放下一盘精致的早餐:“最近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对啊,好久没有睡过那么好的觉了。”纪泽兰感慨。
还别说,纪泽兰这些日子练下来,原本就保养得体的面部肌肤显得更加红润年轻,走到大街上被人认成许林知的姐姐也不为过。
“我看这可比那个什么普教有用多了。”张姨见大家吃自己做的早餐吃得满意,也是开心,踩着步子进的厨房。
“什么教?”乔月觉得稀奇,囫囵着问道。纪泽兰早已经用完餐,饮尽最后一口咖啡便上楼梳洗,准备去公司。
餐厅与厨房隔了扇磨砂玻璃,只能瞧见张姨模糊的身影,声音在碗碟刀叉相碰的清脆中传了出来:“我也不清楚,只是去买菜的时候听对门的清洁阿姨说的,说得可神了,什么信了之后延年益寿、百毒不侵、青春永驻等等,天花乱坠地。”
“我看啊,八成又是什么传/销组织,把你洗脑之后就要骗你的钱了。张姨你可别上当,小心好处没怎么捞到反而把养老的本钱都给折进去了。”
“你当我傻呀。”张姨在里面不以为意,从玻璃门边探出一张圆圆的脸:“我的钱包捂得可严了。这世上最难撬开的不是□□/员的嘴,而是你张姨的钱包。”
乔月和许林知相视一笑,许家有这样的活宝倒也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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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往日相比,归宁堂还是有些冷清。以往络绎不绝的巷子如同热烈燃烧的炭火遭了一盆冷水猛然袭来,熄了,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