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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衍知道她说的是大婚,他幽深的目光投向无边的黑夜,声音很沉,“朕知道你的心意,但朕不能让你不明不白的住在交泰殿,你需要一个身份傍身,而皇后,地位尊崇,是最安全的。”
    连棠把头靠近他的心脏,“只有你在身边,我才是最安全的。”
    祁衍阒黑的眸光晃了晃。
    *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新岁,为了纪念和江左军交战中牺牲的将士,宫里今年没有举行宴会,太后闭门不出,连棠让宫人在交泰殿挂上灯笼,贴上窗花,又请御厨做了年夜饭,准备和祁衍一起守岁。
    祁衍又叫来连横,三人围在一团,暖暖的辞旧岁,迎来新年。
    连横十一岁,个子已经赶上连棠,举手投足之间已脱去稚气,有大人的模样。
    祁衍早就把他当大人对待,很多在连棠看来很重大的事都会听他的见解,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能平等的交流意见。
    只是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祁衍很多时间都待在勤政殿,边关的战情雪花般堆满御桌,他午间没有时间回交泰殿。
    白日连棠一个人在空荡的殿内无聊,索性去栖棠阁看书写字,渐渐的祁衍也会给她分派文书任务。
    日子一旦被填满,就过的很快,只是连棠心揪,随着天气暖和,蛰伏一冬的西戎国主该行动了。
    大婚的程序还在按祖制进行,祁衍大多交给礼部和连云平办理,尽量不打扰连棠。
    连棠的栖棠阁鲜少人来,只偶尔下了宫学,连横会带着祁枫来这里找书看,栖棠阁会热闹一些。
    一日,散学后,祁枫一个人走进栖棠阁,连棠问连横去了哪里,祁枫说,他被陛下单独叫了去。
    连棠没多想,让祁枫自己找书,她又埋首公务。
    祁枫站在原处踌躇半晌,忽而走到连棠的书桌前,轻声道:“连大人,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连棠抬头,看着他,“你说。”
    祁枫垂了一下睫,复又抬起,仿佛终于鼓足了勇气,“您是不是讨厌我?”
    连棠拧眉,“你怎么会这样想?”
    上一世祁枫登基后,对她颇为优待,这一世虽不知世事如何变化,她对他还是心存感激的。
    祁枫垂头丧气,“您性子好,对别人都是笑脸相迎,唯独看我的时候,神情...我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很复杂的样子,偶尔还会看到您蹙眉。”
    少年声音委屈,“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请连大人告诉我,我一定改。”
    连棠恍然大悟,心里对他有点愧疚。
    她知道祁枫是个好孩子,上一世皇帝做的也不错,可每每看到他,总让她想到祁衍准备的后路。
    祁衍走前留有后路,无异于告诉她,他还像上一世一样,带兵去边关,就没打算活着回来。
    她没隐藏好自己的担忧挂,让祁枫误会了。
    连棠忙宽慰他,“我对你没有不满,相反非常欣赏,你的才学品行都是年轻人中的翘楚,我一直教导连横向你学习,以后在你身边辅助你。”
    祁衍让连横和祁枫一起上宫学应该也是这个意思,他不但安排国家大事,甚至连横的未来也安排好了。
    这种贴心让连棠心里被挖空了般难受。
    祁枫闻言却连连摇头,“不不不,不是连横辅助我,陛下说,若有必要,让我辅佐连横。”
    祁枫辅佐连横?
    连棠有点懵,祁衍为什么让他选出来的继承人辅佐连横?
    难道....
    她不敢往下想,又问祁枫,“你刚才说横儿在哪里?”
    祁枫:“和陛下在勤政殿。”
    连棠留全盛照顾祁枫,自己去了勤政殿,到了御书房,她没让常福通报,站在隔扇外听了一会里面的动静。
    若不是知道里面是连横,连棠定然以为祁衍在和肱骨大臣谈论国事,她从不知道祁衍一直在教连横治国方略。
    连棠一直站在隔扇外,直到连横走了才转出来。
    祁衍早在隔扇上看到她的剪影,知道有些事不必再瞒,“棠棠,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连棠怒视着他,牙齿打颤,“陛下要把连横推到那个位置?”
    祁衍从御桌后走出来,去捉她的手,“朕是有这样的打算。”
    连棠一把甩开他,急声,“横儿他还是个孩子啊,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后,他将会面对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棠棠,你先别激动,听朕慢慢说。”祁衍拉着连棠在椅子上坐下,大手轻轻安抚她的后背,“新君登基后要控制的局面不过是一文一武,文官本就为你马首是瞻,你又是正宫皇后,不怕他们不听你的,至于武官,朕让他们拥护谁,不会有人存二心,连横聪颖通透,有你和镇国大将军等人辅助,他很快就能成长起来。”
    连棠知道,祁衍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他惯常谋划好一切,上一世祁枫登基,也没有根基,朝中未见风浪,井然有序。
    “但是,”她问,“为什么一定要立新君,为什么不是你从边关回来?”
    祁衍故作轻松,“朕没有说不回来,这只是一种预案,你知道的,朕习惯未雨绸缪。”
    连棠摇头,“你在做预案的时候,就抱了必死的决心。”
    祁衍气息一沉,压在连棠背上的手仿佛有千斤重,“棠棠,朕是军人出身,直面生死是上战场必备的信念,走之前,朕必须安排好你在京中的一切,心无挂碍,才能直面生死,拼力一搏。”
    正是因为每个战士都秉承着这样的信念,王师才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连棠就是一个小女子,不懂上战杀敌的心理策论,她只是本能的认为,每一个战士,上战场前不应该抱着必死的心态,而应该存着活下去的念头。
    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祁衍,怔然半晌,幽幽道:“陛下知道的,连横的成长过程中没有男性的正确引导,缺少男子的豪气,他自小囹圄在后院,也没有大局观,实在难堪大任,如果非要如此,皇帝还是另选他人吧。”
    祁衍目光灼灼看着她,“可是你有啊,你虽是女子,胸怀眼界非一般女子所能比,上至朝廷文臣武将,下至命妇学子,没有不钦佩你的才学能力,有你辅助连横,他肯定能在这个位置稳稳坐着。”
    其实他也考虑过祁枫,一来祁枫的母族比不上连棠在朝中的影响力,二来,他也有私心,他希望将来继承大位的,是对连棠最有利的人。
    连棠苦笑,“陛下不止一次说过我爱享受,这是一句大实话,我小的时候被父亲宠坏了,思想惰弛,身子懒怠,父母去世后拉扯弟弟这些年实在很累,陛下——”
    她颤巍巍抬头,泪水盈满眼眶,濡湿睫毛,“后半生我不想那么辛苦,只想有个人依靠,可以么?”
    祁衍胸中仿佛堵了一块石头,又沉又重,喘不过气,他一把揽过连棠的肩膀,抱在怀里,沉声,“朕会回来的,那些准备只是以防万一。”
    可是这“万一”,她也不想要,她要他绝对的笃定。
    这个话题太沉重,暂时却又无解,之后的日子,两人心照不宣的再没提起。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天气回暖,嫩黄色的草芽钻出地面,细细的柳条也生出芽苞,一切都是生机盎然的模样。
    昭狱却传来一条耸人听闻的消息,大皇子祁麟以叛国罪被处死。
    奉贤太妃思子心切,暴毙在母族禅室。
    自此先太子一脉算后继无人,全都殁了。
    太后知道消息后,吐了一口血,病倒在宫中。
    连棠住在宫中,又是准皇后,自然要去看望太后。
    走进寿康宫,到处都是腐朽死寂的气息,连棠能理解祁芸和祁麟去世对太后的打击,他们在的时候,寿康宫还能热闹些,现在就如同被人遗忘的冷宫。
    太后见连棠进来,眼皮都不抬一下,翻个身,背冲着她,“哀家不想见你。”
    太后不想见她,她却不能不懂礼数,请人把带的鹿茸燕窝等拿进来,“太后节哀顺变,我带了些滋补品,还望太后保重身体。”
    太后看她惺惺作态,心里怄的难受,指挥身边的婆子,“把她带来的东西都扔出去。”
    婆子们刚要上手,见连棠目光沉肃,又讪讪缩回了回去,她们平素仗势欺人,却也不是没眼色,连棠是未来的中宫皇后,这偌大皇城的女主人,她们有几条命敢得罪她。
    见周围的人使唤不动,太后啐了一口,“没出息的东西!”
    她蠕动身子拼命坐起来,今日非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不成,坐正后,目露凶光,手指向连棠,“是你害死了祁麟和奉贤太妃!”
    连棠声音铮铮,“祁麟和奉贤太妃自己作恶,罪名都是昭狱定的,和我什么关系?”
    太后冷笑,声音歇斯底里,“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好陛下不惜皇家断子绝孙,除掉祁麟,就是为了给你和你的弟弟铺路。”
    “他为什么处心积虑的安排好一切,因为他就没想活着回来!”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上次和江左军大战不死已是奇迹,奇迹不可能出现两次。”
    “他自己死不要紧,为什么还要拉上我的麟儿!”
    “逼哀家在赐婚懿旨上盖凤印,好,哀家就坐等着看你们阴阳两隔!”
    太后恶毒的话语仿佛是一根根利刺,无孔不入的刺入连棠的脑中,这么多天以来刻意压在心底的恐惧四处流窜,愕住她的心房。
    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连棠晕倒后,整个太医院都涌进交泰殿,殿内外宫人跪满一地。
    祁衍疾驰而来,雷霆震怒,威喝,“怎么回事?”
    全盛颤巍巍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祁衍眸光一戾,下令,“太后忧思过度,神志不清,责令禁足寿康宫,无召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而后锐目一转,落到太医身上,“她怎么样?”
    院首带众太医齐齐跪在天子面前,叩首,因冲击太大,声音止不住发抖:
    “恭贺陛下,娘娘她...她有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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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祁衍僵住, 锐目如电射向院首,“你再说一遍!”
    “陛下,娘娘是喜脉。”老院首俯身跪拜, 洪声高喊, “天佑大齐啊!”
    随行的太医齐声附和,“天佑大齐。”
    祁衍脑中一片空白,这是他人生中最无措的时刻,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孩子,还是连棠和他骨血的结晶。
    他转脸看一眼连棠恬静的侧颜,仿佛在看世上最璀璨的明珠,矜贵、美好, 却也脆弱, 让人想用性命呵护。
    忽而觉得殿内碍眼的人太多, 他挥手屏退其他人, 自己则坐在龙榻前, 抓起她的手,捂在他的脸庞, 不错眼的看她。
    连棠醒来, 刚掀开眼睑,就对上祁衍湖水般盈亮的眸光, 黑瞳如磁石,吸引着她下坠、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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