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评家海恩兹·布里德鲍尔坐在台下客席,简略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作为为德语区多家主流纸媒供稿的评论人,他不假思索地给这台布景略显简陋的罗朱打了个七十分。海恩兹年近五十,父母都是匈牙利人,大学时移居柏林,辗转多年后常驻维也纳。他经验丰富,或许眼光有些挑剔,但显然萨尔茨堡的制作人选用青少年演员的利弊都很突出。
“有好几个地方含糊不清,只是机械化的重述,青年演员那种用力认真的姿态难以打动人。”
他们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长得十分讨人喜欢,海恩兹承认,但这样的青春靓丽总会淹没在乱糟糟的空间里。
抱着这样的想法姑且观之,剧情进入到了卡普莱特家阳台的部分。
“罗密欧——为什么你是蒙太古家的,这是仇人的名字——”
在这除了男女主演的麦克风一片寂静的剧场中,海恩兹忽然眼前一亮,不由地坐直了。
“我对你的爱没有止境!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我发誓——”
男女主演的嗓音是少男少女特有的温柔和清脆,海恩兹扶了扶眼镜框,好更清楚地看见舞台上演员的表情。
即使对剧情早已烂熟于心,他还是承认有一瞬间被打动了。这是为什么呢?海恩兹看着朱丽叶躲进帷幕之后的身影,想到的是命运之钟敲响在园墙上空的警示,充满孩子气的吻和笑容,仿佛明天就要赴死般倾尽全力燃烧舞台上的自我生命与意志,不详的谶语,然而投射在具体的动作之上又是克制的、清醒的、乃至悲哀的,何尝不是人文主义的悲悯之情。
这一版本的罗朱在随后的演绎中越来越给海恩兹一种错觉。朱丽叶——像一只夜莺,眼眸多么湿润脆弱,但随时仿若情愿把心血淋淋地剖出来给人看,亲吻伤痕累累的头颅。
而她的罗密欧呢?其实罗密欧在爱上她的那一刻就清楚地知道,未来等待他的只有甘之如饴的死亡——要不然如何解释他静默时的忧郁、微笑时眼底的悲哀呢。
好吧,在他们跳舞时每个人都坚信他们是青春年少的。当他们走入阴影中,人们又不禁相信他们是坚脆的、随时要折断的、根本停留不住的——美。
美的本身。
当朱丽叶拉着刚刚咽气的罗密欧的手,欣喜地让他起来,一起奔赴幸福时,海恩兹默默摘下了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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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亚躺在卢卡斯怀里,和他一起表现“殉情”后一动不动的装死状态,头枕在卢卡斯的胳膊上,耳边是他绵长均匀的呼吸。
她感觉到平静。她一贯很喜欢做演员,心理医生觉得这有助于她学会释放情绪。莉亚的认知恰恰相反——一台音乐剧是一次尽情“吸收”“融入”的表演,她在两个多小时的演出中反复模拟一个陌生人的情感状态,用无数小动作、脸部肌肉的拉伸、语音语调的强弱起伏来欺骗大脑中枢,像空空的罐头充入灵魂,之后再在日常里珍惜地使用这些罐头里的食物。朱丽叶爱着卢卡斯,所以她也要爱上什么人——她和卢卡斯谈恋爱,这让她越来越像个正常人,多么轻松,多么愉快。
而写作是另外一回事了。写作的本身目的是创作——创作是一种乐趣,对莉亚来说为数不多的乐趣。她在文字的世界里构造迷宫,给别人出迷题,让一群人自相残杀,一群人惺惺相惜,一群人又荒诞离奇忍俊不禁,莉亚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凭空想象的习惯,她姑且把这些作为自己活着的证明——证明不那么冷淡的生命,用铅字构筑起骨架,每年都有新意。
哦,对了,她前些天还发现了自己不是性冷淡——这是一大进步了。想到这里,莉亚感受到卢卡斯搭在她束腰上的手,这是他潜意识里保护的姿态——她是不是能期待把做爱当成一种乐趣?
若是如此,冗长的人生究竟能远离空虚冷漠多久呢?
◇补充一下架空背景:本文时间线在1995-2005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