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华罕见地给程嘉迦夹了块昨天剩下的鱼肉,眼珠微微转动一圈,“怎么没说过你有个学长住对面小区?”
她想装出慈母关心的模样,但她许多年没做过这个角色了,所以原本应是关心的话也变成了质问。
程嘉迦早就习惯了,她扒拉着碗里的白米饭,对那块鱼肉视若无睹,“只是同校又同上一个补习班,也不是很熟。”
“哦。我还没问你选文还是选理,张老师给我打电话了,问你夏天要不要参加竞赛班,我答应了啊,你记得开学交报名表。”
程嘉迦轻轻地搁下碗筷,看着李云华沧桑的脸庞,静静地说,“我想学文。”
李云华的话根本不是在问她选择,而是直接给她定下了。如果真的想知道她选文还是选理,又怎么会私自给她应下竞赛班呢?
李云华看着程嘉迦面无表情的脸,心中的无名火立即燃起,她生她养她16年,她就是这般态度对她的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人张老师都说了你参加竞赛大概率能拿奖,说不准就保送A大了,学文科能有什么出息?跟你爸似的就知道看书写诗挣不了几个钱?”
她们之间几乎不提程启,程嘉迦怕提了之后李云华会发疯,李云华根本不屑于提起这个让她没有脸面的男人。
现在她提起他,满脸怒容,对他的恨意全撒到了他们的骨肉身上,“你是不是见过程启了?他教唆你学文的对不对?你们在哪见的?他是不是让那个贱人和你说话了?一定是他们把你带坏了,一定是。”
她说话说得很快,每一个问题都不是想让程嘉迦回答的节奏,而是密集地攻击她,想要通过高速输出让程嘉迦就范服软。
李云华说话的时候双手一直晃着程嘉迦的双肩,有一种要将她摇清醒的即视感。
“我没有见过爸爸……”
“你别喊他爸!我恶心!”
“……我没见过他,想学文是因为我喜欢文科,和他无关。”她明知道李云华现在听不进去任何的道理,却还是要说,“不是只有学理才能上A大,我学文科照样可以上。为什么您那今年一定要把我上文科这件事情看得这么严重呢?我只是选了一个方向而已,这个方向不代表我以后只会看书写诗,永远一事无成。”
李云华不让程嘉迦学文,也许并不是怕她重蹈覆辙,而是怕自己透过程嘉迦的步子看见程启的影子,她想要摆脱程启,却执拗地将他视为仇人。
她永远如此偏激,心中的仇恨永远放在心里,程启的影子也永远不会散去。
沉静的话不会让李云华获得半分通透,只会让她觉得程嘉迦在忤逆她,程嘉迦又何尝不知?只是她打心底里觉得这事早晚得说,既然李云华提了,那她就一并说了,早解决早安心。
“反正我不可能同意你去学文,你这辈子都别想!”
“……”
她一向是乖乖女的模板,但在这件事上,她一点都不想乖巧了。
四月份就要交文理分科表,大不了瞒着李云华交便是,她还能追到学校把她分科表改了不成?
程嘉迦既不想撒谎,又不想服软,于是说道,“先吃饭吧。”
元宵节还没过,一中就开学了,今年开得格外的早,往年还会让学生在家过完元宵再返校,今年一种仿佛要与隔壁实验一争高下一般,足足提前了一周开学。
开学依旧是熟悉的教室和熟悉的同学,课代表收完作业,程嘉迦也没见到林穗落座,还以为她是忘记了今天开学,想着待会儿去小卖部给林穗打个电话问她怎么回事。
黄曲抱着迭试卷进了教室,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
“问好的话我就不说了,看你们挺高兴的,看来这个年过得不错。”
“是啊,老师,你也春光满面,是不是谈恋爱了?”
“去去去,管好你们自己的成绩就行,去年平均分可没隔壁二班高,课代表帮我发下卷子,人是不是都到齐了?到齐了我就开始讲卷子了啊。”
程嘉迦这才举起手,“老师,林穗还没来。”
坐在她旁边的柯纯一副“你竟然不知道”的表情,程嘉迦问道,“怎么了?”
黄曲咳嗽了一声,“是这样的,这学期呢林穗同学因为个人的规划,以后就不在一中念书了,本来也是林穗同学的私事,大家不知道也正常。”
程嘉迦放下手,桌上扔来了一个纸团,她见黄曲没注意她,偷偷地在抽屉下打开,上面是柯纯的笔迹。
“林穗出那么大的事你不知道吗?”
程嘉迦回了个问号。
不消多时,纸条又传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新年坐闵颂的摩托车出去玩,摩托车翻了,林穗的腿被压断了。”
她没再传回给柯纯了,脑子里只有林穗和她告别时的那句“新年快乐”,以及她说她要重新学芭蕾时的轻松模样。
腿被压断了,对于一个芭蕾舞者来说是莫大的不幸,林穗在程嘉迦面前哭了许多次,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感情,她还没有见她因为疼而哭过。
林穗腿被压着的时候她哭了吗?做手术的时候有没有人陪?她都想知道,现在她开始后悔起自己新年没有给林穗发短信,如果发了短信,她也许就能早点知道,还能去陪着林穗,哪怕不能减轻些疼痛,也能安慰到林穗些许。
很难说清程嘉迦现在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她以为她们还会有至少半年的同处时光,没想到如今她只拥有了半年时光。
“你别哭啊,程嘉迦,林穗只是腿断了,没变成植物人。”
她摇了摇头,挂在睫毛上的泪水“啪嗒”一声掉在了试卷上,晕开了字迹。
柯纯不知道林穗要回去学芭蕾,自然不知道程嘉迦为何哭泣,她看着程嘉迦落泪,过去单方面冷战的不屑与快感消失了,只剩下了矫情。
一堂课下来程嘉迦都没听,黄曲走了之后程嘉迦抹掉眼泪,去了隔壁班把闵颂叫了出来。
闵颂依然是一副痞子模样。
当初林穗和闵颂在一起的时候,她就不懂闵颂的优点在哪,现在一看,她更厌恶闵颂了。
站没站相,长相更是不如翟渐青,他明明害林穗的腿骨折了,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更令程嘉迦恶心。
闵颂抖着腿,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你找我干嘛,不会是求我跟林穗复合的吧?”
程嘉迦咬着牙瞪他,“你为什么要拿摩托车载林穗?”
如果他不载林穗出去,林穗的腿就不会断了。
“哈?你搞搞清楚程嘉迦,是林穗求我和她复合,求我带她去江边看烟花,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我总不能让她在我家门口哭吧?她不要脸,我还要呢。再说了,我右手臂还脱臼了,她家那么有钱,断条腿而已,算得了什么啊?”
“啪。”
闵颂的左脸颊留下了通红的掌印,程嘉迦打完耳光的手停在半空中,闵颂怒目圆瞪,拿着不可置信的语气大声喝道,“程嘉迦你是不是疯了?!”
原本注意他们俩的人还不算多,他这么一喊,一下子围了不少人过来,有人注意到闵颂脸上的痕迹,立刻反应过来程嘉迦打人了。
年级第一打了年级第叁,好学生之间的八卦永远值得人讨论。
“我去,程嘉迦打了闵颂,什么情况啊?”
“该不会是她求而不得吧?”
“开玩笑吧,程嘉迦看得上闵颂?”
被打的人已经是怒气冲天,闵颂迈开一步逼近程嘉迦,伸出手就将程嘉迦重重一推,她亦是没站稳,也被推了个踉跄,也没人敢扶她,险些摔倒。
打人巴掌是程嘉迦这十余年来做过的最离经叛道的事情,她也是怒急攻心,打完巴掌后她也没反应过来就被推了一下,整个脑子还在生气的情绪之下,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闵颂见她还是原来的姿势,又将她推了一下想要将她推倒,这下他没成功,伸出的手也被人一把抓住喝道,“你干什么?”
回神过来的程嘉迦不需抬头,看见眼前青蓝色的卫衣,闻见鼻尖熟悉的杜松香,她就知道是谁了。
翟渐青今天回一中是去档案室调档案的,拿完档案就要走。
档案室离高一教学楼近,所以他就打算从高一教学楼绕到档案馆。没想到刚走上二楼,就看到一群人围着两个人,人群乌压压的,他也看不清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原本他是不打算管的,高一的事情不外乎情情爱爱,都太幼稚了,可他在人群的熙攘中听到了“程嘉迦求而不得”的讯息,这才停下了脚步,想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他长得高,离近人群终于确认的确是程嘉迦,站在程嘉迦面前的男生脸上还有个巴掌印,他心想该不会真是求而不得吧?旋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真是求而不得,她怕是只会躲在角落暗自疗伤,哪会直接打人家一巴掌?
那男生还想再推她一下,他才伸手阻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