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旎移开视线,勾唇笑了笑。
都是顶尖的演员,无论人前人后都能互相游刃有余地演着对手戏。
高手过招就是对方演戏,我也跟着演,对方撩拨来,我也可以撩回去。
但要谈真心,谁都不是那单纯的一方。
餐前酒是一杯特调茴香酒(pastis),杯壁搭配点缀着几片橙粉色西柚,和apéritif一起上桌的还有法棍和黄油。
前菜过后是正餐。
岑旎点的是一份烤鱼,烟熏焦黄的表面铺洒着甜椒、洋葱和番茄,还有罗勒、迷迭香和鼠尾草香料,酱料旁边是大蒜和橄榄油。
她往盘里挤出青柠汁,然后懒洋洋地开始用刀叉分拆鱼肉。
“怎么?”似乎是看出什么端倪,穆格扬眉问她,“不喜欢吃吗?”
岑旎摇摇头,她只是懒,这烤鱼实在不好用刀叉,不像筷子方便又简单。
而法国向来讲究餐桌礼仪,她用得畏手畏脚。
岑旎抬眸看了穆格一眼,那双手线条修长,骨节分明,袖口半挽,正捏着刀叉自如沉静地用餐。
这样一双手好像更适合拿手术刀或者拿枪,再甚者开飞机,驾坦克也很绝。
岑旎暗自嗤笑了声,摇了摇头将这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开,重新回到话题。
“菜品的味道很好。”
她看着他,说的实话。
穆格的侧颜轮廓落在微亮的烛光前,半明半暗,竟透出莫名的缱绻意味。
他启了启唇,正准备开口。
岑旎手边的手机却适时震动了下,屏幕亮起。
两边的视线同时聚焦在一起。
岑旎放下刀叉看了眼,眼睑微敛,朝他道了声“抱歉,失陪一下”,然后起身离开。
第7章 普罗旺斯的蓝雾7
餐厅外,岑旎点开手机微信界面,未读的聊天消息弹出。
【姐,现在有空吗?】
来消息的是徐恪。
她姑姑的儿子,两人同龄。
徐恪只比她小三个月,长得却一小奶狗的纯情少年模样,乖得总是喊她姐。
岑旎父母早亡,从小被姑姑姑父带大,所以和这个表弟感情异常的好,格外的亲近。
她笑着给他回拨了个视频电话,因为他们说好的,要演一场戏。
不过两秒,视频就被接通,映入眼帘的是徐恪那张在学校备受女同学欢迎的大男孩脸。
“姐!”他喊了声。
岑旎举起手机应了声,朝他眨了眨眼,悄悄比了比手势示意自己这边ok了。
“姐,我想问那边气温怎么样?冷吗?”徐恪故意提着嗓子拔高声音,“我要多带些衣服吗?”
岑旎透过视频看见坐在他身后的姑姑,暗道这小子演技还可以。
“这边是夏天,你倒不着急带厚衣服过来。”她配合着他说道,还在他移动摄像头的间隙和姑姑打了个招呼。
“旎旎,你们那现在是中午吧?”岑絮瑛笑眯着眼和她招手,“吃饭了吗?没打扰到你吧?”
“刚吃完呢,姑姑,我现在正好闲着。”
“好,那就好,没打扰到你。”岑絮瑛按了按徐恪肩膀,语气宠溺又不舍:“这小子去欧洲交换,你要多带带他,我怕他人生地不熟的,去到新的国度不习惯。”
“好咧姑姑,您放心好了。”
岑旎微笑着应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徐恪小声地喊了句:“妈,没事的,你就放心吧,姐能一个人漂洋过海去求学,我和她一样大,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以前的岑絮瑛不是这样念叨儿子的人,她是开明开放的母亲。
岑旎知道姑姑其实是关心则乱,正准备开口,此时刚好有画外音传来。
“絮瑛,小恪长大了,你就别太操心了。”
说话的人是她的姑父,徐跃升。
岑絮瑛没说话了。
岑旎看着徐跃升右手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从镜头走过,心里不免一阵泛酸。
她捏着手机屏幕,正想问问姑父身体最近怎么样,视频镜头却被徐恪重新转了回来。
“姐,那我要带什么东西呢?”他朝她挤了挤眼。
岑旎视线一顿,抿了抿唇回过神来。
“护照证件是最重要的,你别忘了。”说完,她假装很认真地思考了下,给他补充道:“还有欧标转换器,这里的插座和国内不一样,你最好多备几个。”
“嗯,这些我都备好啦。”
“还有,你换汇了吗?”
“有的,我换了一些欧元现钞放在身上。”
“那就好。”岑旎歪了歪头,看向他镜头后面的行李箱,“那也没什么了,我看你都准备挺充分的。”
“对,爸妈都有一起给我准备。”徐恪扭头看了岑絮瑛一眼。
“明天下午四点的飞机对吧?”岑旎问。
“是的,妈明天中午会开车送我去t3航站楼。”
t3航站楼,机场的国际出发口。
“我知道了。”岑旎点了点头,“我到时候提前在戴高乐机场等你。”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她不会去。
因为徐恪要飞的,不是巴黎,而是宁夏。
半年前,徐恪和家里人提出要去宁夏支教,却遭到了岑絮瑛的强烈反对。
徐恪非常不解,因为一直以来,岑絮瑛对他的想法都很支持,唯独这次他在母亲面前碰壁了。
但固执的徐恪没有放弃,他又整整劝了她一个月,希望她能同意,可是最后好话说尽都没能动摇她半分。
就算他再怎么问,岑絮瑛都只是说担心他的安危,不让他去。最后徐恪还是不死心,找来岑旎,让她也加入到劝说的行列。
岑旎确实劝姑姑去了,也没劝动。
但其实徐恪不知道背后的真实原因,岑旎却是知道的。
一切还得从她初一那年说起。
那时候徐恪和她同级,两人一起住校,有次岑旎因为忘带考试习题集所以回家了一趟。
但是当她到家时,家里却大门紧锁,一个人都没有,她跑去北大的历史系也没找到姑姑,最后还是院里的老教授告诉了她姑姑在医院。
岑旎连夜跑到医院,好不容易找到病房,最后却在门外听见姑姑哭泣的声音。
那一晚,姑姑站在病床边,懵懂的她站在病房外,透过医生和律师的对话听见了真相。
她的姑父徐跃升被打重伤住院了,因为他去西部支教时举报黑心厂家偷排污水,被打击报复了。
岑旎当时站在门口,捂着胸口,久久平静不下来。
直到门外的一个护士喊她,岑旎才跟着走了进去。
当时的岑絮瑛看到她非常意外,但也勉强牵起嘴角的一抹笑意,强颜欢笑地安慰了她一句,“旎旎,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在学校吗?”
“小恪呢?和你一起回来了吗?”岑絮瑛一边拉着她的手一边朝门外张望。
岑旎摇了摇头,只是哑着声问,“姑姑,姑父怎么了?”
岑絮瑛微微屈膝,弯腰看她,“你姑父他出车祸了,没什么大事,别担心好吗?”
若不是在外面听到了一切,岑旎就信了,但她知道大人不想告诉她真相自有他们的考虑,便也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没有拆穿她这善意的谎言。
也许在大人的世界里,这个真相太过残酷,他们孩子不需要知道。
于是这么多年过去,岑旎一直将这件事情埋在心底,连徐恪都没有说。
没想到七年的时间,兜兜转转,徐恪还是做出了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的决定,大抵就是父子都心善。
但这是岑絮瑛心里的一道疤,徐跃升的身体因此落下终身残疾,支教这两个字,在她心里就是禁忌般的存在,所以她是断然不会同意徐恪的决定的。
徐恪也是犟,不愿放弃,最后找到岑旎配合演了出戏,骗父母说他要去欧洲交换一年,但其实他是去宁夏支教。
岑旎其实最初有过犹豫,究竟要不要跟着他一起欺骗姑姑和姑父,但后来一想,现在的社会治安远比当年要好多了,而且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走的路,走自己认为无悔的路就好。
就像如果让姑父再来一次,他就算明知会被打击报复,也依旧会义无反顾选择将那些证据公之于众。
而徐恪也一样,就算她不帮他瞒,他也会想别的办法去,与其这样,还不如她帮他一把。
挂断视频电话,岑旎垂着头静静站了会。
半高的薰衣草随风晃摆,花穗尖尖揩过她的膝盖骨,痒痒的触感,酥酥麻麻像是此时的内心,往事如同走马灯上映,压抑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深深吸了口气,重新调整了情绪才转身往里走。
餐厅里,穆格正在垂首看手机,听到她落座的声响,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
“还想吃吗?”他问。
“吃啊。”岑旎没什么表情的回答。
出去了一趟,语气骤冷了几分,任谁都听出了几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