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明没有带任何冬季的衣服,最厚不过一件单层风衣。
而悉尼的六月,大雪漫天。她总是穿着一件黑色的灯芯绒连衣长裙,循着记忆在街巷里游荡。
风元的那家疗养院在林家倒台后就被清空,政府还没有来得及处理,一整栋楼废置在原来的地址,雪天里更显突兀和孤寂,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门敞开着,在持续已久的昏暗天地里,一如既往地倾诉着黑色的秘密。
那些被风元囚禁在此的人,成为了历史里无人在意的墨点,不知归宿。正如钟时安,正如她自己。
电梯自然是不能用了,整个楼道采光极差,杜明明凭感觉顺着楼梯摸索上天台,厚厚的一层雪几乎淹没脚面。纯白无暇的一整片,全黑的她踏进这片白,就如绝望的鱼,游进陌生的一片海。
她把鞋脱下来,冰冷从脚底循序渐进地涌上来,争先恐后钻进身体的每一根血管,却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站在最边缘,听风过耳。雪花落在黑色的布料上,很快融化,遁入这片黑暗,如落叶归根般理所当然。
离开一座囚笼,又是一座囚笼。而每次下坠,她都幻想有人能接住她。
可结局往往事与愿违。
林谦与推开天台的门,正看到杜明明一只脚踏上边缘的护栏,黑色的裙摆在风里猎猎作响,像一面宣战的旗帜,又像终点线拉好的横幅,夺目,决绝。
他的左眼还绑着纱布,单剩一只右眼,只觉眼前画面狭窄锐利,似专为他播放的一部电影。
他向前走了两步,脚踏在雪里,吞没了所有声响。
杜明明站直了身子,停顿在那里。雪越下越大,落在林谦与的睫毛上,视线模糊,切断了他们之间最后的链接。
钟时安其实没死。但林谦与执着于在她面前做个绝对的胜者,服软和安慰的话到嘴边就像脆弱的动物敞开肚皮,他做不到。
唯一奇怪的一点,是这真相其实不难调查,覃野应该也早就知道,但他也没有告诉杜明明。
无人的时刻,真的完全空白、平静的时刻,林谦与也会为杜明明觉得荒唐。她费尽力气攥在手里的东西,如梦幻泡影,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吹散。
视线逐渐清明,他感到自己左眼的空洞又在隐隐作痛,血液如刀割划过他的皮肤,有什么东西正在发芽,一种迟来的获得感。
奈何桥边的渡鸦,见惯了生死,万般爱恨中,却找不到超度自己的诗句。
杜明明向前倾落之时,像黑色的鸟儿敛起翅膀,投身于无尽的彼岸深渊。
林谦与没有再往前一步,万籁俱寂,他听见自己的呼吸,掩埋了所有的话语。
大雪下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