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看岔眼了,解释说:“我们有保持通讯联络,渐渐就熟悉了,这次也是碰巧遇上,便陪他喝了些酒。”
相庐一:“……通讯?”
何相知点头。
相庐一欲言又止,嘴巴好几次张合,似乎憋了满肚子话,却不知该如何说出。
何相知困惑莫名:“倘若没别的事情,我便进房休息了……”
“等等。”相庐一喊住了她。
也许是因为那句“进房休息”被他自动脑补成了“进房与落千重通讯后再休息”,相庐一心头登时警铃大作,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出言提醒。
“其实我就想说,”他咽了咽口水,“识人需谨慎,网恋要不得。”
何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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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谈情说爱这方面,何相知属实算不上新手,但也绝对称不上老手。
毕竟早在二十多年前,她就曾经与柳扶鹤有过一段,只不过最终没有个好结果,后来也几乎没遇着什么像样的桃花。
经相庐一这么提醒,她忽然间回过神来,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状态似乎确实有些异常。
是因为习惯成自然吗?亦或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考了一晚上,到天亮时依然不能确定究竟为何,只好暂时先接受了习惯成自然的解释。
时光匆匆,如流水逝去。
在穿越的第九年秋天,何相知成功破境入了元婴,速度之快前所未有,就连剑宗掌门那张常年板着面孔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大喜的表情。
“我门振兴有望!”他激动道。
何相知却隐隐觉得有些过于顺利,可几次三番检查都没发现任何异常,只能归咎于自己确实天赋惊人。
她如今更担忧的,是落千重的处境。
这人在外流浪了两年以后,突然说要回太衍仙门,却不是因为结晶化的症状得到彻底解决,而是要回去揪出幕后黑手。
“道友说得对,扮猪吃虎是个好法子。”
他在法器那头笑了笑,琉璃眸子如同无机质的宝石,流淌在其中的暗光意味不明,令何相知感到有些不安。
两人保持着每月一回的通讯,落千重并不常说自己的现状,而历史上有关魔君年轻时候的这段往事,也早已无人提及。
何相知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推断,这家伙大概是拿自己当靶子,通过这种方式来引那幕后者露出马脚。
这就等同于置身凶险的狂风浪潮之中,而那些蕴含魔气的绿色晶体,更是某种不知何时便会爆发的潜在威胁。
时至今日,何相知已经连续两个月没有收到来自落千重的消息了,而她发过去的通讯也如同失踪大海,甚至都没有一个半个师妹跑出来蹦哒,好让她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又过几天,天地间忽然生出异变,风雪绵延万里,仿佛漫山遍野弥漫上一层悲凉之影。
白岳西神色肃穆:“是渡劫期的修士。”
何相知听说过这种状况,若是修为已臻化境的大能,在死去之时便有可能引起世间万物的悲鸣。
她内心莫名一紧,不知为何预感不妙。
没过多久,相庐一匆匆跑来,脸色发白:“是太衍仙门,他们的掌门逝去了!”
太衍仙门的现任掌门便是落千重的师父。
何相知微微睁大了眼,紧接着就与相庐一对上视线,后者嘴唇颤了颤,艰难道:“据说、据说是被他的弟子毒杀而死!”
第四十三章
太衍仙门的现任掌门只收了一个亲徒。
相庐一这句话的意思, 莫非是说落千重毒死了自己的师父?
白岳西难掩震惊:“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在太衍仙门的朋友告诉我的,他说落千重魔化渐重,两个月前被关在镇魔狱,结果数日前逃了出去, 因怀恨在心给掌门下毒。”
相庐一顿了顿, “直到今日,终于救治无效, 毒发身亡……”
“这不可能!”何相知脱口而出道。
两人齐齐看向了她。
相庐一想了想, 虽有些不忍, 还是小心翼翼说道:“魔气入体的修行者,确实更容易因一时情绪行杀戮之事。”
何相知沉默了。
白岳西看着屋外还未散去的异象,眼底闪过复杂神色, 片刻后说道:“无论真相如何, 与我们都关系不大。”
相庐一:“……”
相庐一心想,关系可大了去了,你没瞧见人家姑娘脸上的表情有多难看吗?师兄你要是再这样不懂女孩心思,这辈子指不定就得孤独终老了!
他琢磨着要给白岳西传音,好提醒对方这回事儿, 结果何相知先开口道:“我回去了。”
她的神色恢复平静, 语气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相庐一惊疑不定,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比较合适,最终蹦出一句:“多想无益, 早点睡吧。”
何相知:“……”
白岳西看了自己师弟一眼,面色古怪:“眼下还是白天。”
相庐一有些尴尬, 摸了摸后脑勺, 硬着头皮解释道:“白天怎么了?白天也能睡, 你看这天气暗沉沉的,不正合适关门睡大觉么!”
何相知笑了笑:“似乎挺有道理。”
于是她回到房间,真就和衣躺下了。
帘子遮挡之下,微弱的光线变得更为暗沉,何相知盯着屋顶横梁好一会儿,终于闭上了眼睛。
尽管时辰不对,可对于修士而言,想随时随地入睡其实并不是难事。
只不过睡梦之中依然不见安稳,时而闪现遮天蔽日的血色,时而又浮现落千重的脸,或者其他人的脸,还有拖着残躯匍匐而行的身影,以及仿佛斩破一切的肃杀剑光……
耳畔忽然一声铃铛轻响。
何相知猛然张开双眼,入目是熟悉的室内景致,既没有断肢也没有鲜血,更没有任何一张张痛苦扭曲的陌生面庞。
何相知坐了起来,意识到方才很可能是巨灵赠予自己的铃铛在发出声音。
这铃铛颇有些奇特,响与响似乎全凭它自己的心情,过去数年间,何相知陆续摸出了些规律,发现那些壮阔山河的景色,还有各种繁华热闹的场合,更容易令它响起来。
除此以外,便是有危机迫在眉睫时,铃铛曾经给过她警告。
如今突然响起,难道也是要提醒她什么?
何相知思索一瞬,将铃铛捧在手中,视线与之平齐,恭恭敬敬询问道:“能不能麻烦您给个明示呢?”
铃铛一如既往没有回应,非常高冷。
何相知叹了口气。
她在床边静坐片刻,仔细剖析着自己此刻的心境,发现与睡觉前并无不同,依然十分担忧落千重的状况,不见丝毫缓解迹象。
更有甚者,那些在梦境里闪现的画面,还让她产生了另一种难以形容的……惧怕。
这本不应该。
她来自六百年后,从一开始便知道知道落千重在后世活得很好,实力强大,所向披靡,并且是全修仙界天花板级别的战力。
无论眼下发生了什么样的状况,他都肯定能渡过难关,最终飞升成仙。
何相知咬了咬唇,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再次坐到通讯灵镜前。
真元注入,如水般的波纹在镜面荡漾开来。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却没抱太大希望,果不其然,先后尝试两个通讯印记,始终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人影出现在镜面之中。
就在何相知心灰意冷之际,伴随着又一声清脆的铃音,她察觉到某种微弱却又纯净的气息轻轻落在自己身旁。
她倏然扭头。
那里空无一物。
可她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甚至于还听见了对方如同高山流水的微凉声线,仿佛空谷回响,颇有一番神圣意味。
只不过她说的是:“你可真是愚笨啊。”
何相知:“……”
喂喂怎么回事,为何开口就骂人?
好在何相知向来涵养不错——又或者说是能忍,耐着脾性请教道:“前辈此话怎解?”
“灵术阵法万变不离其宗,正如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规律,你若想知道他的踪迹,又何须如此麻烦,还屡次徒劳无功……这不是愚笨是什么?”
随着她话音停歇,先前落千重留下的刻印之中,一缕灵气飘飘悠悠升起,化作绵密雨丝落入镜面,引起波纹涟漪的剧烈震荡。
一幅景象徐徐铺展开来。
贫瘠荒凉的大地,没有边际的阴云,骨龙的身姿在远方若隐若现,更多形态各异的鬼影徘徊不去。
流动的魔气有如实质,为一切都蒙上了晦暗不明的阴翳,而伴随着疾风呼啸,何相知甚至隐约听见了海面的浪声滔滔。
这是寂界大陆的边缘。
画面还在持续放大,不多时,何相知便见到了那个躲在巨石暗处的男人。
落千重的状态看起来十分糟糕,暗绿色的晶体已经蔓延至他的颈部,尖刺呈环状斜向上生长,仿佛一张虎视眈眈的血盆巨口。
他面色苍白,全身上下多处伤口,有的已然结痂,有的还在不断渗出鲜血。而最严重之处在于他的右腿,似是曾经遭遇难以想象的灼烧,如今就像是一根焦黑的枯骨。
何相知的心弦骤然绷紧。
“意志的力量终究有上限。”女声冷淡道,“不用多长时间,他便会彻底堕魔。”
何相知:“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女声沉默数息,说道:“是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