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黑色的云禁不住寒风撕扯,终于变做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没多久就把大地覆盖的苍茫一片。
凤栖山本来就一年四季冬多夏少,被这飓雪一冻,更是浸进了山石缝里的寒冷。
接近山顶的白桦林后有一所宅院,青墙灰瓦,看起来十分朴素。
宅院也并不大,两进两出,几名粗壮的仆妇正在扫雪,时不时把冻的通红的手放到嘴边呵呵气,借以缓解被冻至麻木的感觉。
后院的一间静室里,供着尊真人大小的紫檀木观音,宝相庄严,润泽生辉。
观音像前香雾缭绕,绵绵不绝。
沈绾盘膝而坐,左手敲击木鱼,右手转动佛珠,正在默默诵经。她的容貌十分柔美,长眉云鬓,身姿纤弱,许是因为经常蹙眉,眉心间有一道浅浅的皱褶。
静室里因着常年礼佛,檀香味萦绕不去,袅袅烟雾中,沈绾的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
帘子撩开,进来个装扮体面的妇人,躬身说道:“夫人,王爷来信了。”
沈绾手微微一顿,然后淡漠的说道:“拿去烧了。”
“王爷还叫人捎回来几张雪狐皮,说是山上阴寒……”
“一并拿去烧了。”
妇人面有不忍:“夫人,这已经是王爷的第五封书信了。夫人就算对王爷有再多的埋怨,到现在也该消气了吧?”
“金枝,我的话你不听了,是吧?”
金枝忙退后一步,跪下说道:“奴婢不敢。”
沈绾轻叹一声:“我知道你嫌我心肠狠,可我也没办法。当初他要入京,我不同意,甚至以断绝母子关系相要挟,你见他可动摇了半分?竟是铁了心非要去。这孩子,他何曾体谅我的苦心。我是怕啊……”
“夫人,都过去这么多年,昭平帝也已驾崩,应该是没事了吧?”
“我也盼着没事,可心里总不安宁。垢儿从前听话孝顺,可不知道为什么,自今年春起去玄空寺上了香回来,整个人就不一样了,仿佛存了重重的心事。我总在想,莫不是他听到了什么,所以执意要进京?若是当真如此,我如何对得起阿辞。”
“夫人这话奴婢不敢赞同。自老王爷过逝,夫人便搬到这凤栖山上,终日与墓碑为伴,迄今已有五年,从未曾下山一步,便是天大的恩情,也该抵消了。”
沈绾抚着手里的佛珠,神情凄凉而柔软:“你不知道,阿辞待我的好,即使我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若没有他,我早死的透透的了。我是个不详的女人,偏还连累阿辞为我送命……”
“夫人这是什么话!”金枝吓了一跳,急急打断她:“害死老王爷的分明就是王妃,和夫人何干!”
“世人都道和我无干,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如果没有我,阿辞也许就会夫妻和睦,福寿安康,长命百岁……是我害了他……”
“夫人,你也说了是也许,谁能肯定没有夫人老王爷就一定会和那个毒妇白头到老?夫人如此自责,老王爷倘若泉下有知,不知道该多心疼!”
沈绾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垂下眼睛,两行清泪蜿蜒流下。
“夫人,你心里有多苦,奴婢是最清楚的那一个。可是,夫人对王爷也苛责太过了,王爷他……奴婢总觉得王爷有什么苦衷。从玄空寺回来的那天晚上,奴婢瞧见王爷手里攥着个东西,一个劲的掉眼泪,平日里又冷清又沉稳的人,看起来竟像个孩子一样脆弱。”
沈绾沉默良久,才咬牙说道:“越是如此,便越容易出事。原以为,我这么久不给他只言片语,他总要服个软,没成想竟是心如磐石。我非得想个法子,逼他回来不可。”
“快过上元节了,王爷总要回来看看夫人吧?”
“时间过的真快,原来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呢……”
宣京城下了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粉雕玉琢。
一边是豪门权贵各种踏雪寻梅,诗词歌赋,酒会宴饮。一边是平民百姓被积雪压塌了屋舍,饥寒交迫,无家可归。
楚无垢半靠在椅背上,阖目养神,耳中却听着户部尚书和侍郎汇报灾情。
事务堆积如山,让润雅的青年清减了不少。
这场降雪覆盖了大齐近一半国土,受灾的地方已经多到统计不过来了。
放在以往,昭平帝是万不会管的。在他看来,与其把国库里的银子拿出来救济灾民,还不如多办几次宴会,多宠幸几个美人。意思意思,不叫百姓觉得他过分昏聩就行。因此两位大人也不清楚摄政王大人会怎么做,都有些忐忑。
“受灾人数大概有多少?”
侍郎杨厚道忙说:“据各部呈上来的数字,粗略估计约有五六万人。”
五六万?楚无垢心里嗤笑,恐怕光是宣京城周边都不止这个数。
但他懒得揭穿这些谎话,只问道:“二位大人可有什么良策?”
尚书李劲拱手回道:“下官以为,除了开仓放粮,重盖瓦舍,别无它法。”
他们不敢拿从前的章程糊弄楚无垢,便用这千篇一律的说辞来交差,想看看摄政王的底线在哪里。
楚无垢笑着反问:“敢问李大人,开仓放粮怎么个放法?重盖瓦舍又是怎么个盖法?”
“这……”两人面面相觑,杨厚道想了想说道:“依旧制便可以了,难道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楚无垢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盯着两人,看着温和,实则眸中都是凌厉。
两人被看的额头渐渐冒出冷汗来,室内明明温暖如春,却觉得手脚冰冷。
莲蕊走进来说道:“公子,午膳时间到了,可要传膳?”她自摔下台阶后,足足养了一个月才又回来服侍楚无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搽了胭脂才能遮掩住面容上的憔悴。
楚无垢邀请道:“二位大人若不嫌弃我这里饭食粗陋,就请一道用膳吧。”转身吩咐莲蕊:“再给二位大人加几个菜。”
莲蕊屈膝答应,到退几步才出去。
午膳摆在小花厅里,简简单单六菜一汤,每人只一碗白米饭。
杨厚道和李劲见加了菜的饭食才这么点,心里简直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楚家富可敌国,楚无垢又是摄政王,什么样的奢侈日子过不得,竟偏偏这样节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