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柴房里安静极了,两个小孩紧靠在一起,仅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柴房里弥漫的怪味越来越重,重到苏清隐约辨别出这种怪味,像是混杂着血腥的生肉腐臭。
苏清更加不安了,秦封说有东西过来了,难不成是老李口中的野兽?
只是这野兽为何会不惧人类深夜闯进村庄。
“喀啦...”苏清听到院子门似乎被推了一下,反扣着的院门并没有被打开。
那野兽要进来。
苏清真得有些慌了,凭着前世二十来年的象牙塔的经历,让她根本没办法从这种荒诞的遭遇里平静下来。
想到那个野兽可能要破门进来,即便旁屋两个人牙子出来抵抗一下,也不可能阻止得了这个已沾血腥的野兽。
“哗啦…”院门被重力撞了好些下,似乎下一刻就要撞开,却突然没了声音。
腐臭味依然很重。
苏清忽然感觉到秦封握住了她的手,手心与手心之间夹着一张叠起三角的纸制物。
像是现世寺庙中求得平安符?
不知是不是苏清的错觉,她似乎感觉到夹在他们手心的“平安符”微微的发着热。
“不怕。”秦封稚嫩的声音传来,同时,用力攥紧了苏清的手。
软绵的、稚嫩的手比苏清这身子的手大不了多少,传过来的力度却不容忽视。
苏清有些看不懂这小孩,为什么如此稚龄却惊人的冷静。
“嗒、嗒、嗒...”苏清猛地一惊,她听见一墙之隔外面的脚步声,甚至能听到“呼呼...”的野兽的鼻息。
与此同时,两手心夹着的“平安符”已经热得不容忽视了。
苏清敏锐地听到那野兽在墙外来回走了几步,朝着他们的位置嗅了又嗅。
苏清脊背渗出冷汗,汗湿的背部传来寒气和手心热的发烫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
然而她硬生生地忍住逃离的感觉,理智在提醒她,那野兽到现在还没冲撞进来,极有可能是因为她手心的东西。
所以,那野兽在寻秦封?
苏清反握住秦封稚嫩的手。
那野兽在外面来回走了几遭,大概是他们手心的东西护住了他们,苏清听到那野兽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那股腐臭也渐渐散去。
苏清仍不敢放松,害怕那野兽再次走回来。
......
一夜无眠,天色渐亮,被野兽光临了一圈的村庄甚至没有一声鸡鸣。
苏清强撑了一夜的身体僵硬的难受,旁边的秦封也好不哪去。
“秦封,你先睡会。待会那两人过来,咱们就要走了。”苏清推了推小秦封。
“我不困。”小秦封摇了摇头,又说:“我不能走,我父亲给我留了东西。”
苏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小秦封语气坚定,明显早有打算。
小秦封的父亲应该就是老李口中的秦石,那个前几天死去的人。拿秦石的遗物吗?
只是他们现在的处境别说逃跑了,就是离开这个柴房都困难。
等那两个人牙子收拾好带他们走,他两才到成人腰部的小身板,又如何抵抗得了。
一瞬间苏清思绪良多,透着微光看着小秦封几近苍白的小脸,苏清不知他到底是不是真得清楚他们现在的处境,也更不忍心去问他。
苏清艰难地动了动身子,转过来,有点想抱住这个和她身体一般大的小孩。
然而她却忍住了。
只是再次跟小秦封说:“趁现在赶紧睡会,这样才能有力气逃走。”
小秦封楞了半响,还是点头答应了。
苏清拽了一堆干草拖过来,让小秦封躺在干草堆上。
小秦封又拽住她:“你也睡。”
“嗯。”苏清摊开干草堆,凑在小秦封旁边也躺下了。
大概是太疲惫了,小秦封在她躺下后调整了身子就沉沉地睡过去。
苏清却没有睡觉,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她的神经依旧在紧绷着。
这么安静的房间里,不再能听到挂钟哒哒走过时间的声音,更没有每天清晨就吵闹的汽车声,耳边除了小秦封睡不安定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苏清在想等那两人牙子收拾好,她该作何打算。
原本苏清对现在处境思考,就打算顺其自然先跟着人牙子走,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她现在又是一个五六岁丁点大的小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熟悉了这世界再做打算。
现在遇见了小秦封这个早熟冷静的可怕的小孩,不小心接触到他身上诡异的符,她有一种荒谬的想法:“或许,这个古代甚至不是她认为的古代。”
苏清仰着头看着柴房的横梁,从小她就有颇强的直觉,这个小孩可能会带她去体验另一种世界。
苏清闭上眼,她得想办法同小秦封一起逃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像是只过了一炷香时间,又像是过了一个时辰,苏清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朦胧状态。
当门外响起脚步声时,她就惊醒过来。
苏清猛地坐起来,彻夜不眠让她头痛如针扎。
门被推开,阳光像是刀子刺进来。
苏清抬起胳膊挡住阳光,没能看清来人。
那人快步走过来,直接用脚踢过来,苏清没有承受住倒在了小秦封的身上,惊醒了小秦封。
“还睡,赶紧给老子起来。”来人是老李。老李没多废话一手一个把苏清和小秦封拎起来走了出去,直接把他们扔到了院外的驴车上。
院门上缠捆的木枝大部分都断裂了,连接栅栏的部分断掉了一节,整个院门摇摇欲坠的挂在栅栏上,苏清看着颇为心惊。
这时,被扔在驴车上的秦封彻底清醒过来。
“刚才那家伙踹了你?”小秦封坐到苏清旁边,有些恼怒地问。
“没事。”苏清并不想惹事,她只能默默地承受这一脚。
小秦封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深皱着眉。
苏清这时候才彻底看清小秦封。
清晨休息后,原本面色苍白的小秦封恢复了一些起色,阳光下,五官精致,剑眉星目,眼眶颇深,没有寻常小孩的婴儿肥,两颊有些消瘦。
这么仔细看着,苏清才感觉小秦封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小,可能比她这身子还大上两三岁。
“你眼睛很亮。”似乎在苏清观察小秦封的时候,小秦封也看着她,然后做出了这个颇具稚气的评价。
苏清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个时候那两人贩子提了颇多行李出来,塞在驴车上。
“没什么东西落下了吧。值钱的都带上了吗?”老李坐在赶驴的位置上问刘姨。
“没有,都带了。”刘姨回道,“快走吧。昨晚简直吓死我了。那混账畜生撞谁房子不好,偏偏挑到我们这里。幸好没出什么事。”刘姨颇为后怕地拍了拍心口。
说完,走到老李旁边坐下,又叮嘱苏清和秦封不要闹事,就回过头去,帮忙看着驴车。
驴车走了起来,村子里的道路上依旧没有行人,两边的房子也不见有人出来,整个村子空荡荡的好像大家都搬走了一样。
苏清四处看了下,眼尖地看到房子里有闪躲的身影。
其实,这个村子里除了死去的人都还留在村子里。
这个时代能有一处容身之所就已不易,不会因为有野兽食人就放弃住了很久的村子。
驴车已经走到村口了,苏清见小秦封自两人牙子上来后就低头没有说话,小秦封对于离开这个村子并没有什么不舍,更没有被舍弃的哀伤。
苏清还记得小秦封说他要留下来去取他父亲的遗物。“他应该心里有打算。”苏清已经不会对小秦封年龄误导了,这是一个比苏清这活了二十多年还成熟的小孩。
苏清其实没有办法可以留下来,即便前世二十来岁的心智留了下来,一切的逃跑方法都局限在了这个小身子里。
她突然有些委屈的发现,她只能静待小秦封的打算,她能做的要么是配合小秦封,要么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跟着人牙子走。
苏清偏过头看着山路两旁茂密的林木,把心中的不快硬生生压下去,二十年来她本来就是个随意而平凡的普通人。
苏清思绪飘散,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小秦封已经抬起头来,左手微微缩在略宽敞的衣袖里。
小秦封没有惊醒走神的苏清,他沉着眸盯着两个背对着他们的人牙子。
他的眼睛,从人牙子老李的后胸口移到后颈。
苏清感觉到一阵风,下一瞬她看到小秦封贴在了人牙子老李的背上,又在下一瞬被重重的甩到地上。
即便这样,人牙子老李的后颈被深深插进去一柄小刀,鲜血涌了出来。
老李从被刺入的一瞬甩开小秦封后,就猛烈得吸气,然而这只是把他刺穿的伤口牵扯更深,没过三息就从驴车上倒下来。
坐在老李的旁边刘姨完全被这一步惊到了,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苏清深吸一口气,抄起驴车上沉重的首饰盒,就着尖锐的镶着边的角,朝刘姨的后脑砸去,刘姨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直接掉下驴车晕了过去,后脑勺着地,渗出鲜血来。
此刻已容不得苏清多思,她跳下驴车,扶起被扔下马车的小秦封。
“走。”小秦封反握住苏清的胳膊,两人冲进的密林中。
......
苏清和小秦封疯狂的往林中跑着,跑了接近一炷香的时间,两人在横穿森林的溪流边停了下来,撑着溪流旁的巨石艰难地喘息起来。
驴车上短短几息的画面,不受控制的在苏清的脑海里回放起来,她看到小秦封杀人了,然后她想都没有想砸晕了刘姨,甚至那刘姨若是救治不及时也可能就这样死去。
苏清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这到底反生了什么可怕的事。她做了什么?
苏清的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小秦封走到苏清的面前,语气冰冷:“他们该死,那两人卖去城里的小孩没一个回来的,都被城里的豪绅折磨死了。”
小秦封用残酷的事实安慰着苏清,苏清明白,可是她还是无法控制地颤抖。
她活了二十多年,成长在平等和谐的社会里,接受的是法制至上的教育,然而就在这前后不过十二个时辰里,被完全击溃了,最后一下重击是她自己亲手敲碎的。
苏清崩溃地跪坐在地上,低头埋在自己的双手里,不住地颤抖,没有哭泣,没有愧疚,只有被迫面对现实的绝望。
这里不是她熟悉的地方了,现在她以另一个身份活着,每做一件事都是真实的。
小秦封蹲下来将苏清抱在怀里,苏清贴着小秦封的胸口,听见他胸口里沉稳的跳动,慢慢地平静下来。
这个年岁智嫩,心智可怕的孩子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心。
“以后我们还要经历更残酷的事情。”小秦封紧紧抱着苏清,郑重的说,“我们要去更广阔的世界,那里以强为尊,充满了争斗和血腥,但是我们会成为强者,没人能支配得了我们。”
苏清从小秦封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小秦封充满戾气却又满怀期待的双眼,小秦封平静地问:“苏清,你知道仙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