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熹笑嘻嘻地搬了张凳子坐到宁淮对面,一手撑着下巴盯着低头的宁淮:“我说宁师傅你生得好看。”
眼前的男人没穿官服,一件青灰色褂子衬得人格外的沉静,微低着头,文子熹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有光照过来,打在他挺直的鼻梁,他有些瘦,下颌角的线条流畅得令她挪不开眼。
眼前公子实乃世无双,文子熹突然觉得若是以前想着要嫁给宁淮是因为前世有所愧疚,而现在她却是真正喜欢上宁淮了。
即使他对她情意的表白总是默不作声。
即使他总是躲着她不和她靠得太近。
即使他还是照样在课上打她手心。
“嗯?”宁淮抬起头,刚好与文子熹眼神相接,见她正撑着下巴定定地盯着自己,嘴角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宁淮眼神立刻向下,轻轻转了一下头不与她对视。
“公主说笑了。”宁淮把视线移回到文子熹的功课上,脸上悄悄飘起两团红晕。
“我才没说笑!”文子熹正色道,不知怎的,前世她倒也承认宁淮是生了个好皮相,而如今看来竟是越看越好看,那生于边关满身风沙痞性的粗野汉子又怎能比得上眼前这个如玉般温润无暇的少年半分。
“你从小到大就没人跟你说过你生得好看?肯定有,我从小到大就有很多人夸我生得美,唉,不过谁知道那些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只是为了巴结我。”文子熹皱眉道。
宁淮放下手中朱笔,看着文子熹的眼神有些复杂。
文子熹见宁淮终于敢看她,笑了一声,“我说你好看可是真心话,不是什么说笑,因为我也犯不着巴结你,但我知道那些官家的公子哥儿们一个劲儿夸我的话就信不得,他们是讨好我,我自小都有很多人围在我身边,我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玩过家家打仗的时候也都抢着趴在我脚下要我把他们当马骑。”
就是因为从小到大所有人都顺着她,才让她误以为前世那个动手责她骂她的冯渊是真心待她。
宁淮眼中有惊讶之色,他总以为文子熹是个不谙世事的娇人儿,他上灯节救了她一回她便跑去跟他说一见钟情和现在跑到上书房来跟着文子延读书也只是一时的少女怀春,从小被人骄纵着性格甚至有点没心没肺,然却没想到她竟能把世事人心看得这样透。
“他们也有真心待公主的。”宁淮思索着答出这么一句。
文子熹说这些话时落寞的眼神看得他心突然有些疼。
“真的吗?”文子熹抿抿唇,她只知道,前世的宁淮是在拿一片真心让她挥霍。
宁淮默不作声。
文子熹隔着桌子身子向宁淮凑了凑,手指紧紧抓在桌面上:“你会真心待我吗?嗯?我知道你真的很好很好,你也别说我刚认识你才没几天,我真的就是知道,母后以前让我考虑的那些世家子们个个都比不上你。那些纨绔子们绞尽了脑汁想要娶我,但我才不想理他们,他们有的是长得也挺好看的,但那又如何?还不是都打着娶了公主当了驸马就能光耀门楣一步登天的心思,他们喜欢的是公主,不是文子熹。你呢如果让你选,你是选公主,还是文子熹?”
文子熹眼里满是期待。这几天她明的暗的跟他说了不少,他即使是个木头也该是知晓了她的情意。
宁淮顿了顿,转眼看了一眼架上摆着的西洋钟:“间歇的时辰已经过了。”
“你两个都不选。”文子熹像是被抽了力气重新瘫坐在椅子上,有些郁闷道“我其实有时候也想着我要是不是当今圣上的女儿该是如何,那样说不定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老是躲着我不理我,一口一个公主公主地叫。”
一旁趴着睡觉的文子延耳朵动了动。
宁淮努力忽视在听到她说她从小便有无数世家男子讨好的时候心里莫名的烦躁,不想把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刚好一瞧见她功课上有个错字,便拿朱笔把那个错字圈了起来,把纸推到她面前:“‘亦嚣嚣’的‘嚣’字公主写错了,不是‘潇洒’的‘潇’。”
文子熹看了看她的错字,垂下了眼睛:“对不起,你这么教我我还老是出错。也是,你即使作为一个先生肯定也不会喜欢一个笨学生。”
“哪有?!”宁淮提高了声音,面露急色,“我何时说过公主笨?公主,公主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
文子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才见过几个女子。”
她可还记得前世新婚夜他光是脱她新娘的外衣就慌得手忙脚乱,怎么也解不开那几个小小的暗扣,即使是接着合卺酒的酒力都还羞得额上满是汗,甚至比她这个新娘子还紧张生涩几分。
刚刚还满脸落寞的文子熹又在他面前笑得灿烂,宁淮一时有些怔。
姑娘家的喜怒变得这样快。
文子熹依旧笑着,眼眉弯弯,伸出一只手摊在宁淮面前:“错了一个字,打一下。”
宁淮手放在书桌上,不想去找那根戒尺。
“公主只错了一个字,较之以前进步甚大,不用再责了。”
“那哪儿成?不能坏了上书房的规矩。”文子熹嘴上这样说着,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指头敲着桌面溜啊溜,溜到宁淮手侧,轻轻地握住。
宁淮手心一片柔滑的触感,心下一动:“成的,我与公主都不往外说便是。”
“真的吗?”文子熹轻声问。
“真的。”宁淮突然看向文子熹眼睛,手指收了收。
文子熹感受到他手心温暖的温度,心里像吃了块糖。
“那现在你是在跟淑阳公主说话,还是在跟文子熹说话?”文子熹问,语气里有些紧张。
宁淮也听出了她话里的紧张,轻轻笑了一下。
文子熹抿起小嘴蹙起眉,“我在问你话呢,你不准再说什么到时辰了之类的话。”
屋里很静,两个人说话声音很轻,偶尔能文子延绵长安稳的呼吸。
文子熹期待地看着眼前微笑的男人,被他握在手里的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
“我在跟……”宁淮终于开口,看着文子熹的眼睛里似有光。
文子熹咽了口口水。
“跟我的笨学生说话。”宁淮笑道。
这算什么答案。文子熹鼓起小腮像个生气的小河豚。
宁淮笑她这副可爱模样,又道:“这笨学生的名字呀,好像是唤作文子熹。”
“唔?”文子熹嘴微张,眼神迟愣愣。
“还不明白?”宁淮轻声问。
文子熹秀眉舒展,嘴角弧度上扬,脸上的呆慢慢地变成了娇,眼眸蒙着一层动人的水意,吸了吸鼻子,叫道:“阿淮……”
她前世那个疼她宠她任她任性的丈夫是不是已经开始慢慢回来了?
阿淮是宁淮的小名,文子熹也是前世偶然听他被他以前乡下来的同乡这么叫了一回,不知怎么地就记住了。
宁淮没想到文子熹叫出了他小名,还道她是误打误撞叫出口的,“公主若是喜欢这样叫我,以后便这么叫吧,不过只能在私下叫,给别人听去了不好。”
“那我现在可以叫吗?”文子熹偏头问。
二人同时转头看向似乎睡得正香的文子延。
“可以。”
“阿淮。”
“嗯。”
……
文子延很合时宜地在两人错开交叠的手时醒来了,在椅子上扭了两扭便没说话,格外地乖。
“下学了,咱们走吧。”文子熹心情很好,又见文子延今天没跟她斗嘴,对他说话的语气难得温柔。
宁淮也正收拾东西欲离去,外面却突然响起了太监的通传:“皇上驾到~”
三人均没想到圣上会来,忙跪下接驾。
绍秅帝刚批完晨间的折子,偶然听身边小代子说淑阳公主得了皇后娘娘的批准这几天跟着太子爷一起去上书房念书,他心下疑惑这个素来对诗书兴趣缺缺的女儿怎么会有此兴致,恰好也离得上书房甚近,便过来瞧一瞧这个近日来安静得让宫里的都海棠松了一口气得以好好盛开的女儿。
“起来吧。”绍秅帝进来,见果然是多了一张书桌。
“谢父皇。”
“谢父皇。”
“谢皇上。”
三人起身,绍秅帝朝那个道了“谢皇上”的声音看去,见到宁淮一张清俊的脸,先是一愣,接着便憋了一声笑。
“父皇怎么有空来。”文子熹上前挽着绍秅帝胳膊。
“怎么不能来,我的女儿好不容易要钻研钻研学问,我肯定是要来看看的。”绍秅帝道,走了两步,看到桌上摆着的文子熹刚刚默的《孟子》。
绍秅帝拿起来翻了翻,见这功课字字工整,所写所译都条条是道,有些诧异地问一旁的文子熹:“是你写的?”
“当然。”文子熹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这么多的内容她可就只错了一个字,看到一旁的宁淮也面带笑意,又补充道:“宁师傅教的好嘛。”
“哦?”绍秅帝看了看宁淮。
宁淮拱手道:“是公主聪颖好学。”
绍秅帝这回真笑了出来:“也只有你能把我这个女儿变得聪颖好学”,又对文子熹道“你跟我过来,父皇有话跟你说说。”
文子熹乖乖跟父亲走了,片刻间屋里又只剩宁淮和文子延。
文子延和宁淮有些相顾无言。
宁淮道:“太子爷若是没有什么事了的话,臣就先走了。”
“哦。”文子延点点头,脱口道:“去吧,阿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