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是半个主子,身份特殊,和自己的丈夫关系密切,今后还有机会生出一个主子来,妻妾之间是天然的敌人,郑明珠本能的就用自己的商家女的方式思考,她们有着同样的利益需求,丈夫的宠爱,子嗣的权利,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争斗从来难免,而且后宅争斗一向腥风血雨,往往是于无声处见惊雷,并不逊于庙堂。
而在这争斗中,相比正妻,妾室虽然弱势,但有时候巧妙的利用了形势,子嗣,加上心机运气,也并不见得会输给正妻。
宠妾灭妻这种事虽不屡见,到底是有的。
郑明珠被气到当场晕过去,进而病倒,就可知这妻妾争斗,她已经输了一局。
在翡翠的嘴里,她当然是为自己的小姐不平,说着说着,眼泪都掉了下来。
原来,陈颐安如今有两个妾室一个通房丫头。
年纪最大的便是通房丫头宣纹,因是从小儿服侍陈颐安的,陈颐安刚刚懂人事,便做了通房,这也是贵胄人家的惯例了,爷们通了人事,安排个通房让他伺候,免得拘了他反而被人引诱沾染上些不三不四的人。
那宣纹容貌中上瞧着性子也温驯,夫人便选了她。如今依然在陈颐安身边伺候。
后来陈颐安和郑明珠议了亲,按照大盛王朝贵胄家族的惯例,要先立一个妾,以后好迎正室姐姐进门——便是册后也是如此,先册一个如妃,再迎皇后。
陈家也是按足了规矩,陈夫人亲自上门,征得了郑家的同意,且带了妾室人选给郑家当家主母看过了,才摆的酒,选的是武安侯老太君娘家一个旁枝的庶女,娘家姓杨,名叫莹月,年岁比郑明珠略大一岁,特意选的容貌不是十分出色的,却是知书识礼,原也是当小姐养的。
还有一个却是郑明珠进门之后才抬进来的,翡翠的说法是陈颐安去了一趟江南,回来便带了这位方姨娘,只说是因去江南没带服侍的房里人,江南总督是侯爷故交,拿他当了侄儿待,特意寻了个良家女子给他做妾。
这真是透着蹊跷,郑明珠半点不信,便对翡翠说:“我记得大爷那次去江南时间不长吧?”
翡翠说:“大爷一个多月就回来了,我还记得大爷去的时候穿的薄绸衣服,回来的时候连夹衣还没换呢。”
郑明珠还是用那个借口:“唉,我这一病,记性真是大不如前了,竟没你记得清爽。”
幸而有这次病倒,多现成的借口。
一个多月,刨去路上来回的时日,在江南也就二十天左右,竟就这样缺人服侍不成?且就算要女人,也没有必要一定要抬姨娘,随手收用个把丫头实在是平常的很,此事必是另有蹊跷的。
要弄清楚这件事,首先得知道陈颐安当时为了什么事情去江南,还得知道这个方姨娘的娘家是哪一家,知道了这两件事,想必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只可惜,这两件事,翡翠这丫头都不知道。
翡翠只是说:“大爷带了方姨娘回来,夫人是很不高兴的,后来还是大爷让丫头们都出去,自己在房里和夫人说了半晌话,夫人才答应摆酒的,那天晚上还特意到我们屋里来坐了一阵子,还赏了您不少东西呢。”
原来是这样!
郑明珠心中有了点底,这方姨娘的来历只怕并非一个普通妾室这样简单,大概不外乎两个来历,某种投名状,或是代表某种利益。
而这次,气病了郑明珠的,正是方姨娘!
郑明珠嫁过来快也有一年多了,还没有喜,但陈家是正经人家,身份又高,并没有急着让妾室生儿育女,依然是喝着避子汤的,按理,这种情况通常会持续到第三年上,郑明珠依然没有动静,才会停了妾室的药。
但偏偏这方姨娘竟就突然了诊出了喜脉。
原本的郑明珠听到信儿,当时就气的晕了过去,一病不起。
郑明珠怔了一会儿,原来,自己竟然是这样到的这里。
翡翠极为不忿,在黑暗里说:“必是方姨娘私自停了药,那日还在大爷跟前哭她也次次都吃了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郑明珠回过神来,却是微微一笑,方姨娘身份这样特殊,这怀孕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背后的意思,可是,不管是谁的意思,陈颐安都不见得容得下。
若是方姨娘自己的意思,这样自作主张,得罪的岂止是陈颐安?她身后的人也必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如此不听话,而且陈颐安信不信她是自作主张还两说呢。
若是她背后的人的意思,陈颐安又岂能挨打不还手,容别人插手他陈家的事?让这样身份敏感的妾室生下他的长子或是长女?
郑明珠迅速的就想清楚了利弊,不由苦笑,这件事郑明珠根本就没有生气的必要,她只需要稳坐看戏就足够了,方姨娘根本就别想生出这个孩子来,甚至她的命保得住保不住还不一定呢。
原本的郑明珠想不明白这一节,却是成就了自己……
世事莫测,她再次有了这感叹。
这件事往深了想,对她其实真不是坏事啊,不过既然已经病了,不妨做的更委屈一点,陈颐安作为丈夫,总得有点表示才对。
弄明白了这些事情,见也是下半夜了,这才朦胧睡去。
第二日还在朦胧中,便听得外头院子里很是嘈杂,郑明珠睁开眼来,玛瑙掀了帘子进来说:“少夫人,杨姨娘和方姨娘来给少夫人请安了。”
郑明珠眨眨眼,想到自己成为郑明珠,这已经是第五天上头了,这两个姨娘却是第一次来请安,果然,原本的郑明珠辖制妾室上也是十分软弱无力的。
至于为什么今天来了,郑明珠转转念头就知道了,昨晚陈颐安来看了她,今天两个姨娘就来了。
反正还病着,郑明珠就不想怎么打扮了,只是叫玛瑙服侍她穿了件红底十样锦妆花缎面小袄儿,挽了挽头发,靠在一个大靠枕上,就叫姨娘们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杨姨娘,她长的端庄秀丽,细长眼睛,一头乌油油的秀发,只简单的插着一对如意银簪,穿了件石青色素面织锦褙子,白云纹绫缎裙,石青缎面绣鞋。
后面比杨姨娘略矮的是方姨娘,她身量娇小,是南方人的身材相貌,生的极为妩媚,眼尾斜飞,波光潋滟,嘴角一对深深的酒窝,她只穿了件莲青色素面通袖袄,月白色裙子,两个姨娘打扮都很素净,想必是因为主母病着的缘故。
姨娘们行了礼,郑明珠特别多看了方姨娘两眼,她腰身还小,显然是月份还轻的缘故,看不出怀孕的样子,她本来年轻,又容光焕发,看起来分外艳丽。
郑明珠倚在靠枕上,吩咐丫头:“给两位姨娘设个座儿。”
方姨娘和杨姨娘都忙说:“姐姐跟前,哪有我们的座儿。”
郑明珠说:“坐着也无妨,且方姨娘是双身子的人,现在月份又轻,越发要小心。”
要怎么处置方姨娘是陈颐安的事,她不想在陈颐安决定之前就弄出事来,现在他们夫妻情分已经很淡了,要更加小心才是。
两人这才蹲身谢了,坐了下来。
方姨娘笑着说:“那日大爷说姐姐病了,吓了妾身一大跳,本想立即来看姐姐的,大爷却说怕扰了姐姐烦心,越发连请安伺候都免了,幸而昨日听大爷说姐姐好些了,今日才敢过来请安。”
她的声音又轻又脆,带着点志得意满,一口一个大爷,笑的酒窝深深的,把那种得宠的行径描绘得淋漓尽致。
郑明珠心中好笑,并不恼怒,只是说:“亏的大爷体恤,我也没什么大碍,就是精神不好,不耐烦见人,如今静静的养了些时日,就好多了。”
方姨娘笑道:“姐姐好了,才是我们的福气。”
郑明珠看了杨姨娘一眼,见她并不着声,只安静坐着,不过既然陈颐安免了她们的请安,她也跟着方姨娘来了,那自然也是有考虑的,只不过如今看来这位的心思倒是深的多,转念一想,也对,老太君出自寿宁侯府,这位杨姨娘虽是旁枝庶女,却也是正经小姐出身,如今甘愿做妾,总是有点心思的。
而且老太太娘家的姑娘,就算做妾,也比别的妾室有体面。
有点心思才正常。
不过既然她没有任何表现,郑明珠更不会有动静,她是正室,身份背景天然占了优势,犯不着对一个妾室如临大敌。
杨姨娘不怎么说话,方姨娘也并不为怪,似乎很习惯,自己笑语盈盈的,杨姨娘只是很简单的附和一两句,场面倒也不冷清,郑明珠心想,看来这是以往的常态了。
又坐了一盏茶时分,郑明珠便说倦了,两个姨娘连忙告退,郑明珠点头,这次会面她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既不亲热也不恼怒,微微笑着听她们说话,还叮嘱了方姨娘要注意身子。
走的时候,郑明珠注意到方姨娘似乎有点失望的样子,是觉得没看到自己的笑话?还是因为自己没有恼怒的给她好看?
她倒是真把自己当了个人物,郑明珠心中对她其实只有怜悯,这世上糊涂的人可不止一个。
☆、继母
虽然已经身体已经无碍,郑明珠还是又在自己屋子里静养了两日,郑明珠把自己来到这里见过的人和事在心中细细的想了一遍,更想着自己的未来。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也更无法猜想她今后上苍又是怎么安排,只是她是郑明珠一天,她就要为自己争取一天,豪门贵女的生活有时候会比平民有更多危机和陷阱,只是如今的自己不得而知危险会来自何处,所以,缩在自己的院子里过日子,是目前最为妥当的做法。
而这恰恰也是最容易解决的,收拾了顾妈妈,换一批丫头,握住那份嫁妆,就能平静的过下去。
郑明珠想的清楚了,又歇了一天,“病”就好了。
她知道陈夫人每天卯正三刻起床,辰初开始安排当天的要紧事,辰正三刻吃早饭,早饭后管事媳妇嬷嬷过来回事,是以一大早就起来,赶在辰正三刻前到了荣安堂。
陈夫人见了她,便笑道:“怎么这么早过来了,身子如何,可吃的消?”
郑明珠行了礼,立在一边服侍陈夫人喝茶,笑道:“媳妇已经好了,怕母亲挂念,早些过来请安,母亲好放心。”
陈夫人便叫她坐下,郑明珠推辞,陈夫人笑道:“你嫁过来的第二天我便说过了,不用你立规矩,咱们家一向这样,太夫人待我就宽厚,总是说,有孝心不在这上头,家里头丫头这么多,哪用自己媳妇伺候呢?咱们家不是那起子小门小户,媳妇不用教也是懂规矩的。我这是有样学样,总不会错的。”
郑明珠这才坐下来,笑道:“母亲一向拿媳妇当自己女孩儿疼,我这嫁过来,比在娘家过的还舒服呢。”
说了一会儿话,几位小姐都过来了,大小姐陈颐宽,二小姐陈颐雅,三小姐陈颐娴,四小姐陈颐贞,五小姐陈颐敏,另外还有一个六小姐陈颐兰年龄还小,尚跟着生母吃奶,没有过来,姑嫂见了礼,很快丫头紫香过来请到东厢房用早饭,郑明珠忙扶了陈夫人过去,又亲自端了羹汤,给小姐们布了菜,服侍陈夫人吃饭,陈夫人笑道:“你吃过了没有?都说了,很不用你伺候。”
郑明珠笑道:“因才好些,大夫嘱咐要吃的清淡,就叫小厨房熬了清粥,吃了才过来的。”
丫头早有眼色的给郑明珠奉了茶来,陈夫人说:“一大早就吃茶不好,昨儿不是新得了杏子露?给少夫人一盅,又甜又香,润肺养颜,女孩子吃最好了,等会儿你也带一瓶子回去。只要一勺子就够兑一盅了,每天早上吃一次,比燕窝还强呢。”
郑明珠谢了,这才坐到了一边,那杏子露果然香甜,她慢慢缀着,细细的打量几个小姐,她已经知道她们的名字排行,根据座次也能分得出人来,此时正好记住了,免得单独见面分不清是几小姐。
几位小姐都是容颜秀美,大小姐陈颐宽今年年底就要满十五了,婚期也定在了明年初,五小姐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样子,长的秀气,此时安安静静的吃着早饭,并不东张西望。
郑明珠看了几眼,最细细打量的便是唯一的嫡出小姐陈颐娴。
越是高门,嫡庶之间便越是天渊之别,陈颐娴在衣着打扮上与其他几位小姐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气度举止却隐隐高出一头,几位小姐坐在一起,眼光自然而然就会落在陈颐娴身上。
郑明珠打量了一阵子,这才敛目低头,高门贵女教养多是好的,便是嫡女骄傲些,总是要出嫁的,且娴姐儿也十三了,最多两三年便要出阁,平日里只管笼络忍让她便是了。
吃过了早饭,几位小姐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闲话,便都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郑明珠这才提出来,想要回一趟娘家:“因病了些日子,父亲哥哥太太嫂嫂都担心,几次打发人来看了,如今好了,想回去说一声儿。”
陈夫人笑道:“这是正理,你便回去吧,赶在晚饭前回来就是了。”
一边拿了对牌叫管事媳妇去安排少夫人出门的马车,又叫人开箱子拿了些缎子并首饰,人参燕窝之类,叫郑明珠带给亲家母和嫂嫂。
郑明珠谢过了陈夫人,回了甘兰院,让顾妈妈和玲珑玛瑙跟着自己回娘家。
郑明珠在安国公府进门的大院子里下了马车,换了轿子,轿子抬到正房院子门口放下来,郑明珠扶着丫头的手下轿,抬头就打量了一眼,这正房是三进的,正屋在最后一进,旁边四间耳房,院子铺的青条石,只台阶边上种着两棵树,安国公府气派非凡,绵延数百载的大族,自是不同。
刚下轿,已经有人迎了出来。
大约二十出头的一个妇人,容颜清丽,一双丹凤眼极清亮,她挽着堕马髻,乌油油的发间插着一只丹凤衔珠金钗,垂下的那颗大珠子约有拇指大,光润青华。
她的身后跟着四五个穿着遍地锦裙子的丫头,笑容温婉:“妹妹回来了,快进来坐,太太念了这半日了。”
郑明珠见过这个妇人,这是郑明珠同胞兄长郑明玉的嫡妻,她的嫂子郑林氏。
林氏出身不算顶高,是已致仕的林阁老的嫡长孙女,文官不同勋贵,没有爵位,在位时风光无限,一旦退下来就差了许多。
林家虽也是大族,但林阁老却不是嫡支,且他的儿子比起林阁老来却是不如,如今还没有一个任三品以上大员,是以林阁老致仕后,林家就退了一射之地,韬光养晦起来。
只不过东宁林家,到底是大族,书香清贵,名声却是极好。
当年安国公府给郑明玉说亲,自是极为慎重,今上本想让郑明玉娶郡主,却让国公爷给婉辞了,转而挑了林氏。
多少人都难以理解,若无意外,安国公府世子稳稳便是郑明玉的,他本就是元配嫡子,舅舅是亲王,生来又聪颖上进,国公爷极为看重,十岁起就带在外书房亲自教养。
且郑明玉容貌酷肖乃父,生的高大英挺,容貌虽不是十分英俊,但胜在行动间英气勃勃,那种极致的男儿气概,竟是世间难得一见。
是以郑明玉名声在外,在帝都也是排的上名号的贵胄公子,实在是极好的女婿人选。
认真说来,林氏女便是高嫁了。
郑明珠也就大概知道这一点,她不知道原本和林氏的关系如何,只是揣测,林氏身为林阁老嫡长孙女,应是精心教养过的,妇德想必是好的,加上她是高嫁,在夫家自会小心翼翼,姑奶奶在娘家是娇客,又是丈夫唯一的同胞妹子,应是笼络的对象,等闲不会得罪。
郑明珠性子懦弱,就算糊涂一点,要为难嫂子,只要不过于出格了,想来也不会有多大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