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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件很特别。”他说完这句就先一步离开。
    她微微握拳,冰冷的手指僵硬地卷曲着,那个陶瓷挂件是结课的时候方老师送她做纪念的,后来她才知道,那是方老师女儿的作品。
    有老板的口令在,助理王皓坚持送她回家,还彬彬有礼地递给她一张名片,说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拨上面的电话找他解决。
    那个电话她一直没有打。
    后来有一次,她哮喘复发又去了一趟医院,意外地看到他的车停在住院部的门口,她故意等了一会儿,一直等到看到他很温柔地抱着一个女孩子出门、上车,不知道那女孩子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她有一霎那间的失神,原来那样冷漠的人,也会笑得这么温柔,再冰冷的天也因之而生暖。
    “谢谢你的帮忙。”银铃般的声音让苏晓沐瞬间抽离了记忆,只是当初的砰然萌动还在她的心头萦绕徘徊。
    “不客气。”她把杂志递过去,这才发现面前的女孩子坐着轮椅,少了一条腿,左裤管空荡荡的。
    她的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接过杂志以后又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
    不多时,一个高大的男生从后面草坪跑来,额上出了薄汗,皱着眉抱怨:“你怎么又到处乱跑了?真让我好找。”他的表情很不赞同,话语里却极尽温柔。
    “呆在病房里闷死了,你又不来陪我,我出来透透气也不行吗?对了对了,你快看,这个男人好帅哦。”女孩子指着放在腿上的杂志封面笑意盈盈地说。
    男生一面推着轮椅,一面不服气地嚷嚷:“哼,有我帅么?”
    “没有……才怪!人家多有范儿啊!”女孩子调皮地吐吐舌。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温馨的背影却一直锁住苏晓沐的视线。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相爱的人能够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地直到世界的尽头,能够在茫茫人海里遇到彼此,他们何其幸运。
    苏晓沐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才出院,她出院那天凌子奇特地请了假接她离开。
    凌子奇帮她办好了手续,推门进来时她正在收拾最后一点东西,他看到她把一本杂志往行李包里塞,那封面的人物让他眼神黯了黯,忍不住握拳。
    等苏晓沐转过头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表情,倚着门扉,手指头勾着车钥匙调侃:“有我这么二十四孝的朋友忙前忙后的,你该怎么报答啊?苏小姐?”
    苏晓沐微微扬起下颔,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大方地说:“那你想我怎么报答?尽管开口。”
    “以身相许如何?”凌子奇笑睇着她。
    苏晓沐镇定地把目光移开,提着行李包走过去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言笑晏晏:“别介,要你勉强接受一个半老徐娘多委屈啊,我还是请你去吃大餐吧,你不是喜欢吃法国菜吗?我知道有一家餐厅,味道特别好……”
    “是你自己想吃吧,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凌子奇好气又好笑地接过她的行李,任得她拉着自己往门外走,她的手很瘦,尤其这次病了以后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他忍不住用力地回握了一下。
    苏晓沐一怔,低着头,竟有些鄙视这样故作无知的自己。
    刚离开医院没多久就遇上大塞车。
    跟凌子奇聊了一会儿,苏晓沐闲不住打开了音乐电台,dj磁性暗哑的低音驱散了等候的烦闷,车子连动都没动过,节目已经进入了尾声,是一首稍显悲伤的情歌。
    伴着音乐,主持人缓缓地读了结束语:“徐志摩说,一个人,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4、清醒
    也许人这一辈子,真的需要不顾一切地爱过一回才不枉此生。
    车内小小的空间里除了音乐,便是瞬间留白的沉寂。
    凌子奇用余光看去,苏晓沐的脸色有些发白,一头长发松散地盘在脑后,带着几分温婉柔和,沉静的眼睛望着前方若有所思。
    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不由得忆起第一次见她时才二十出头,竟然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老师在弥留之际是这样交代他:子奇啊,晓沐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以后你要替我多多照顾她。
    他对她,一开始是恩师托付的责任,那现在呢,是什么?他无声地转开目光,朝窗外微微出神,直到车龙开始松动,后头响起不耐烦的喇叭声,他才发动车子缓缓向前驶去。
    接着,等他们享受完一顿细腻考究的法国餐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苏晓沐安静地品着饭后甜酒,凌子奇不知道从哪里变来一本图册,轻轻推到她面前。
    苏晓沐一愣,抬起头来,问他:“这是什么?”
    “你先看一看啊。”凌子奇的表情有些孩子气,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说:“有句广告词怎么说来着?哦,是这样,‘总有一个你喜欢的’。”
    翻开图册,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幅拍摄精致的风景图,小小的一本,内里乾坤却很大,有全国乃至世界各地旅游城市的详细介绍,衣、食、住、行通通都包含其中。
    苏晓沐怔怔地看着,眼里浮着恍惚,明知故问:“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不去旅游。”
    凌子奇却不许她逃避,亮亮的眼睛仔细地睨着她:“适当的换个环境住一段时间,对你的病情有帮助。”
    苏晓沐把宣传册推回去,避开他的目光说道:“没这个必要啦,我现在挺好的。”
    “好?开春到现在你已经发病三次了,这还叫做好?”凌子奇终究没了耐心,隐去了笑容,甚至失控地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语气是少有的严肃冷然,“苏晓沐,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收集了一堆那个人的信息,又想做什么?
    苏晓沐微张着嘴,神色有些被人看穿的惊慌,用力把手抽回来,匆匆起身说:“我,我去一趟洗手间。”伴着高跟鞋踢踏声的,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凌子奇并没有生气,只是怔忡地盯着自己张开的五指,上面仿佛还留有她的温度,然后缓缓收紧,却什么也抓不住。
    他自言自语着:“苏晓沐……怎么世上还有你这么傻的女人?”
    洗手间在入口的另一侧,苏晓沐明明走得很急,却又在拐角的地方猛然停了下来,甚至把自己藏在大理石柱后面。
    不远处,景衍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她视线里定格,一直到他上了车消失在她面前,她才一点一点地重新找回自己的呼吸。他们分手以后她尽量避开他会出现的场合,所以他和她几乎没有见面,偶尔碰到的几次,还都只是她看见他,没想到今天居然险些擦身而过。
    这是天意么?
    她用冷水敷了脸,冰凉的触觉让她的理智回笼,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眼底已经有黑眼圈,枯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如此沧桑。
    子奇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其实她还能想些什么?自景衍走进她世界的那一刻起,已经由不得她了。
    在她醒过来的那些没有尽头的夜晚,一个很疯狂的想法开始折磨着她的神经,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如果她真的会死,那么请允许她自私一回,让他知道她的存在小尧的存在,让他知道她还爱着他,如果老天有眼,如果可能,那就让他也爱上她。
    虽然景衍爱上苏晓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苏晓沐自嘲地摇摇头,把脸上的水渍擦干净,推门出去,凌子奇就倚在她刚才站的地方等着她。她本来还有些忐忑,可凌子奇对她轻松地笑了笑,体贴地把挽在手上的外套披在她肩上:“你怎么这么久才出来?我先付了账,天晚了,我送你回去,早点休息。”
    “好。”苏晓沐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他没把刚才的尴尬放在心上。
    凌子奇的车技很好,车速快却稳当,不多时就到了苏晓沐住处的楼下,她下了车,弯腰说再见,却发现他熄了火,也跟着走了出来,平静地说:“你上一次就是在电梯里昏倒的,我不放心,先送你上了楼再走。”
    一旦牵涉到她的病,他医生的立场站得很坚定,她没有置喙的余地。
    电梯里很安静,今天的他们,好像少了点什么,苏晓沐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词——自在,他们忽然变得不自在了,她甚至不敢跟他正视,更怕他再问自己些什么。
    一进门,就能看到用苏晓沐和小尧的照片放大的背景海报,她的家不是很大,却布置得足够温馨,所有的装潢都是她亲自设计的。
    凌子奇看着她照片上灿烂的笑容,有一瞬间的闪神。
    苏晓沐走进敞开式厨房,问道:“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凌子奇摇摇头,替她开了一扇窗户通风,小高层的夜晚风挺大的,吹得他的头发微乱,他静静地看着她,低声说:“晓沐,你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如果你是怕陌生的地方不适应,我可以陪你。”
    凌子奇穿医生袍的时候总是一丝不苟,下了班又变得玩世不恭,让人看不透他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苏晓沐从前就控诉他是个双面人,他还幽默地回她一句,你还真说对了,我是双子座呢。
    可他最近却是少有的认真,所以苏晓沐想装作如无其事都不行,她笑笑:“小尧还要读书呢,我走不开,至于我的病,以后注意点就是了,你不用太担心,这么多年不也活过来了?”
    “你是走不开,还是不想走开?”他抿着唇,又靠近她一步,深邃的目光灼人,厨房的灯光下他的脸颊微微泛红,身上还带着红酒的淡香。他不给她机会反驳,继续说,“你牺牲的一切,那个人真的会珍惜吗?值得吗?”他不清楚她和景衍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应该说几乎没有人知道小尧的父亲是谁,就连他也是无意中知道的,也仅仅知道,他是她的曾经。
    从没有愈合的伤疤被他无情的揭开,苏晓沐有些恼羞成怒,瞪视着他:“我不需要任何人珍惜……唔……”
    突如其来的吻。
    凌子奇把她困在洗手台前,勾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身,温柔,又深切地吻了上去。
    苏晓沐反射性地猛力推开他,难以置信地仰高头,冰凉的唇失去了颜色:“子奇!你疯了不成?”
    凌子奇仿若未闻,眼里滑过浅浅的失落,然后听见自己苦笑地喃喃:“晓沐,你爱他,他就会爱你了吗?”那我爱你,你就会爱我了吗?
    被戳中死穴,她很快就给了他答复,却是致命的一击:“那又怎么样?即使他不爱我,我也不会爱你!”不经大脑思量的话就这么突兀地蹦了出来,接着出现短暂的空白。
    凌子奇一怔,放在她腰间的手,慢慢的,缓缓的放开,半晌后,他的神色已经变为从未有过的平静,他抬头看看挂钟,语气也冷淡下来:“已经很晚了,我先离开。”然后木着脸,转身往门口走去。
    等苏晓沐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说了怎样伤人的话时,她什么也顾不得就冲了出去,脑子里涌上了过去的一幕幕,小尧高烧不退的时候是子奇日夜陪着她,家长会她在外地是他替她出席的,节日的时候他总是抽出时间来陪他们,更不用说她发病那会他丢下工作为她忙前忙后……还有很多很多,这么些年了,一直是他。
    她怎么能怎么敢怎么会那样伤害他?
    悔恨的泪水像下雨一样,淋得她一脸狼狈。
    “子奇……”她在电梯口截住他,又怯懦地不敢再靠近一步。
    凌子奇的身体滞了滞,却没有回头。
    看着他抗拒的背影,苏晓沐心里一阵难过,将自己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咬紧唇带着哭音解释:“子奇,对不起,我刚刚是一时冲动……”不过她的话还没能说完,电梯“叮”一下,门开了,凌子奇快步走进了里面,她模糊的眼里只能看到他冰冷的侧脸。
    在电梯合上门之前,他略一低头,轻轻地说:“晓沐,该道歉的是我,今晚我有些醉了。”
    而你只是,让我清醒过来。
    5、缘起
    那天以后,他们没有再见面,也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超过一星期没有任何联系——她完全找不到他,不在医院,不在家里,没开手机,没上msn……凌子奇仿佛彻底的,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有一种感情,在友人以上,但恋人未满,苏晓沐想,用这句话来诠释她和凌子奇的关系再恰当不过了,她的心很小很自私,根本没有办法对他承诺什么。
    又过了两天,恰好是苏晓沐的生日,小尧和子奇都不在她的身边,一个人的生日显得有些寂寞。路过蛋糕店的时候她一时兴起,买了一个起司蛋糕,回到家,刚点上蜡烛打算自娱自乐,门铃就响了。
    苏晓沐本来还有些奇怪谁这个点数来她家,可她刚看了猫眼一下就迫不及待地开门,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笑容,略略兴奋地喊着:“子奇?你怎么来了?”
    凌子奇一身polo的装扮,修长的身体斜倚着门口,头发理短了,比之前更多了几分潇洒不羁的魅力。
    他的眼里流转着熠熠的神采,就这么浅淡地笑看着她:“怎么?不欢迎我来么?”他话虽然这么问,可是人却已经不客气地越过她走入玄关脱鞋,熟悉得跟进自己家门一样。
    苏晓沐有些不适应,转头看他已经换了拖鞋窝进小沙发里,用小牙签撩拨着恍惚的烛火。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关了门,在厨房倒了两杯茶出来,搁在桌上,微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空气有些胶着。
    凌子奇把剩余的蜡烛都点上了,不知想起什么,轻缓地笑了出来,打破沉寂,眼角还带着温和的笑纹:“我说苏小姐,过了今天你可就正式地成为奔三人士了啊,还有我这么个资优男士陪你过生日是不是很感动很荣幸?”
    他的表情自在得好像那一晚的尴尬从来不曾存在。
    苏晓沐笑了笑,拿起杯子朝他扬了一下,故作怅然地感慨:“是老了,不过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
    知己?是啊,知己,他早就知道了不是么?
    因这两个字,凌子奇眼底的某种光彩,正不为人知地渐渐淡去。避开了那么些日子,以为自己可以像从前一样谈笑自如,以为自己可以放得开可以不在乎,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一切的伪装都顷刻间瓦解了,他第一次这样嫉妒她装在心里的那个人——他何德何能?
    他意思意思地跟她碰了杯,然后起身去关了灯,顿时偌大的客厅只有荧荧的蜡烛光,苏晓沐娇小恬静的脸庞在他的视线里若隐若现,他心里一紧,并不走过去,只是用低沉好听的生日唱起了生日歌,中英文版都各来一遍,就像电影里那些浪漫的情节一样。
    可惜的是,她是他认定的女主角,他却不是她的男主角。
    歌声一落,他淡淡地说:“晓沐,许个愿吧!”
    苏晓沐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却只能把感动藏在心底,带着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就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很虔诚地许下自己愿望,然后把蜡烛吹灭。
    她等了好一会儿,子奇并没有亮灯,两人在黑暗中沉默。
    悠长得仿佛过了半辈子,他温温的声音在漆黑中传来:“晓沐,如果我比他更早遇见你,你的选择会是我吗?”可还没等到她的回答,他又像孩子似的不甘心地问,“他……就真的那么好?值得你这样不顾一切得近乎固执地爱着他?”
    苏晓沐咬紧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一个人的好与不好,哪里有什么界定,一个人的爱与不爱,更是情非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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