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母叹了口气,无奈只能随他,最后将切好的结冻猪皮汤给抬出来,迎着晨曦带着小儿子朝着菜市场的方向骑车而去。
虽然距离职工们上班的时间还早,但菜市场早已熙熙攘攘忙碌的不得了,进货回来的菜贩子、赶早来买菜的老人家,以及准备开张做生意的早餐铺子,章母到的时候,那个被他们当做考察对象的鸡蛋饼摊已经摆开了。
她和章泽的到来引起了一些摊贩的瞩目,小贩们之间也是有潜规则的:有主的摊位碰不得,不能抢人生意等等,大伙儿抻着脖子朝章母车上一瞄——饼铛、肉馅和面?哦,没人做这个,那就没关系了。
有热情一些的,还主动和章母问个好,少见的和气人让章母一早便心情飞扬了起来。她是个好脾气,为人又真诚,三两句话就和人攀谈上了,一边炸麻花的小贩还热心的给章母指了一个无主的位置。
位置就在那个鸡蛋饼摊边上,摊主是对夫妻,年纪在五十岁上下,都微胖。那男摊主前前后后的搬着煤球炉,章母骑着车子路过他们的时候打了个招呼,男摊主有些迟疑的也跟章母问了个好,在前头拉面浆的女摊主翻了个白眼,嫌弃的瞥着章母的车:“停远点,这块地方我到时候要用的!”
章母笑笑,顺应她将车子停在了远些的路边,手脚麻利的洗干净手就开始和章泽一起生火包包子。
晨光微露,六点钟前后,第一批早起的职工开始朝着菜场的方向走。章母的第一锅包子也终于出炉,她挑了个特地包大些的煎包,放在饭盒里用筷子撕开,招呼章泽吃早饭。
那香气从摊位上凶猛的升腾而起,顺着风向蔓延了几乎整个菜场通道。
“好香啊……”
“哎哟!什么东西那么香?”
“……那是包子吧?”
☆、第九章
章母的包子,肉馅是咸甜口的,带着爆香的蒜泥葱花特有的俨香。面皮发的恰到好处,又煎的酥脆焦香,配合皮上几粒爆开的芝麻,一口咬进去——简直外酥里嫩。肉皮熬成的冻被切成小块,每个包子里按上两小粒,被热气一化开,配合紧实弹牙的馅料滚出一股浓稠粘牙的甜汤,灌进嘴里舍不得咽下,咽入喉中又暖热了四肢百骸,简直让人吃多少都觉得不够!
肉包比小孩的拳头大一些,外形白嫩可爱,翻过身来则是焦焦黄黄的脆底。用塑料袋装着,喜欢的人还能加上一勺醋,五毛钱一个。
这和旁边摊位卖的大肉包子价格一样,体型却小了不少,一开始来问价格的人一听都有些犹疑。吃两个大肉包子能饱的人,至少要吃上四个煎包子才能饱,拮据一些的人自然会觉得不划算。
章泽也不着急,按下了母亲想要降价到一元五四个的心思,专心的煎出一锅又一锅。没一会儿,被香味引诱的众人终于来了个吃螃蟹的,掏出一块钱买了两个带走。
章母乐呵呵的给人装好,那客人接过包子估计还有些肉痛,回头比了半天大小才咬上一口——只这一口,他脚步倏地顿住了。
那萦绕在脑海中的香味儿简直浓烈的不科学!一口就咬到了大馅,小包子也真材实料,他慌忙嚼着也不咽下,几息间从远处又站定在摊位前,嗓门巨大:“再给我来三块钱的!”这样好吃的包子,应该带回去给老婆孩子也尝尝才对!
一顿早饭花四块钱的慷慨人可不多见,他的姿态让其他还在犹豫的客人也感兴趣起来,抱着吃一回也亏不到哪儿去的心思,许多人掏着五毛一块也想来凑凑新摊位的热闹。
章家的包子皮薄馅大,用料大方,吃一口就能感觉到其中灌注的真心。
六点钟到八点钟的两个小时里,章母一早发的面和肉馅就卖了个干干净净。她不禁有些后悔自己胆子太小准备的太少,看一看天色,普通人卖早餐至少能摆摊到十点钟,她心中就对自己明天应该准备多少东西有了数。
身后就是菜市场,章母收好摊后进去称了十五斤肉,然后在菜场外的农民自发摆设的摊位上买了些当季的菜蔬和调料,带着章泽喜气洋洋的骑车朝家赶。
腰间的包包塞得鼓鼓囊囊,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把车停好,然后拉着忙的有些脱力的章泽上楼。
章父已经起来热了她熬好放那儿的粥,章母一进门,相当显摆的拉开包将纸币钢镚朝着餐桌上一倒——叮铃哐啷的,几乎都是散碎的小钱,在桌上堆起一个小山包。
章父一口粥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眼睛瞪得老大:“这是啥?”
“开张生意!”章母细细的将纸钞按面额分类,硬币数到一边,然后亢奋极了:“一百三十五!看到了没?一百三十五!”
章父粥也不吃了,难以置信的去翻那一堆钱,自己又数了一遍,表情越发木讷:“……怎么……怎么会有那么多……?”
“让你不给我做生意!”章母解开一口憋在心头的恶气,冲着章父重重的哼了一声,抱着那堆钱回了房间。
章泽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这对活宝父母没了办法,章父却若有所思的执着筷子呆坐了良久,才默默吃完自己那一碗粥。
第二天出摊的时候,章父闷不吭声的出现在三轮车旁,章母端着面盆下去的时候本想刺他几句,被看出苗头的章泽给扯了一下,想想还是没有逞口舌之快。
章父颇有赔罪意味抢着骑车,男人的力气是女人不能比的,章母骑起来相当吃力的三轮车在章父脚下变得像一只小绵羊那样乖顺,骑到市场的时候,前一天见识过章母生意的摊贩都相当有印象的来打了招呼。
章母也很客气,头一批出来的煎包还特地让章泽给人家分送,如此一来,素不相识的人们关系也就更融洽了。
除了不远处摊鸡蛋饼的那一家。
“……”章泽无语的看着被送回来的那个凉透了的生煎包,这家人可真有意思,不想要的话直接拒绝不就好了?偏偏收下后又要放到凉透再姿态甚高的给送回来,是想让章家即不得人情又损失一个包子?要不要那么幼稚?
不是章泽心理阴暗,鸡蛋饼摊的老板娘那恶意的目光几乎都要凝成实质了,要是可以的话,章泽毫不怀疑她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自己一家人一口,简直是……何苦呢?
章母做的煎包生意,和她的鸡蛋饼又不搭界,就算生气也应该是旁边的包子铺老板生气才对,他一个做鸡蛋饼的,能影响到什么生意?
卖麻花和油条的小贩礼尚往来的送来了自己刚出锅的麻花和油条,女人们围着锅炉在难得的清闲时候讲几句八卦,说起鸡蛋饼摊,麻花铺老板娘撇撇嘴,小声的提点道:“这家人你可别去招惹,都这样,谁生意好她就这样折腾谁,恨不得全天下的钱都给自己赚了才高兴。”
章母接触过不少这样的人,可到现在也无法理解他们的心理,闻言便无奈的叹息了一声:“都是穷苦老百姓的,干嘛还互相难为,真是说不清……”
油条铺老板娘连忙说:“这你可猜错了,人家可跟我们不一样,不是专门做生意的。那个老板娘倒是就干干这个,她老公却不一样,人家在旁边的皮革厂上班的,也就每天早上来帮帮忙。”
章母朝那边看了一眼,正巧对上鸡蛋饼摊老板娘皱着眉头递来的目光,赶忙收回视线搅拌肉馅。
这一天由于准备充分,原料足够,章泽一家直到十点半才收了摊子,章父和章母负责煎包子和包包子,章泽则专心收钱,分工合作下来,收入是前一天的两倍还要多。
章父彻底叹服了,他原本想要去工地找个拉沙子或者搬砖头的工作,从这天以后就好像忘记了似的,再也没有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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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临近九月,盛夏的灼热依旧,章泽也快要开学。
他从小就是读书的料,其实也算是一种高分低能,为人处世糟糕的要死,对补习资料和试卷却情有独钟,考上淮兴一中可不是在重生以后发生的事情,因为在重生之前,他就是淮兴一中毕业的。
淮兴市是承江省的省会,而淮兴一中则是整个承江省数一数二的高中,没有足够优异的成绩想要进去就得各展神通,钱、权,占上一样,问题就不是问题。
于是这导致学校内除了品学兼优的优等生外最多的就是富二代和官二代,当然,大部分人还是靠实力进来的,哪怕是官二代和富二代,拥有更多资源的他们大多也只会比普通人家的孩子更优异。而上辈子,章泽就在这个高中里,结识了影响他一生的那个“好兄弟”——杜行止。
因此他对上学这件事除了期待外,还隐藏了就连自己都不甚清楚的畏惧。如果可以的话,他想他也许会选择换一个高中去上学,可是淮兴一中的升学率本就是全市的佼佼,而年纪渐长后,他也明白了就读名校绝不止是师资力量那么点好处——这个学校的学生非富即贵,哪怕没有过人家境,学霸们日后的前途也必定不可限量,名校的价值,在于优渥的人脉。
重活一世,章泽绝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遇上了困难只想着当缩头乌龟,那么他一辈子也别想有所成就。
八月十五,他带着学费和通知单去淮兴一中报道。
章悌拽着章泽的袖子,神情有些畏缩,淮兴一中门口停着的一水“豪车”把她给镇住了,那些来来往往的带孩子报道的家长们的打扮也是她前所未见的富贵,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觉得自己简直是只丑小鸭。
章泽拍拍她的头,朝着校门口扫了眼,故作不屑地逗她道:“这些车子土气死了,等到过几年你就知道时尚淘汰的有多快。到时候给你钱你也不要开这种车。”这倒不是他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个年代的车子有几辆好看的?方方正正、线条死板,连漆面也没有后世的圆润清亮,车内的摆设在外头更是一览无余,里头的配件在章悌看来稀奇,但在见多了新兴设计的章泽眼中无疑落后审美太远。
也许是他说的太有底气了,章悌居然也生起一种“没什么好羡慕”的情绪,腰板慢慢的也挺直了,胆怯拉着章泽衣摆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松开。
他俩越过旁边的那辆雪白的奔驰金标头也不回的朝着安保室去,在他俩的背后,那辆“方方正正”“线条死板”的奔驰560驾驶车窗缓缓的落下。
杜行止表情有些复杂的开了车门下车,副驾驶的损友陆路猴子似的也跳出来,嘴巴咧到了耳朵根上:“哎哟!杜哥,那小子可狂!”
杜行止缓缓伸手抚上自己的下巴,眯着眼神情古怪地盯着走远的章泽姐弟的背影。那人没有在说违心话,他听得出来,这人是在真的不屑他所看到的一切。
他不由得有些想要发笑,结合这个家伙嘴里说的话,再回想起自家那些所谓“见多识广”的亲人的嘴脸,他心中居然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快意。于是他难得对陌生人给予了较多的关注,由此发现到一件不容易被忽略的事情——
“那小子长得不错。”
陆路一愣,回想起刚才走过的章泽的模样,不自觉的点点头:“是不错,我刚才还以为见到观音了……”
“亵渎佛门。”杜行止低笑着,对损友所说的话却不置可否,那小子眉间一颗血红的朱砂痣确实少见的漂亮。这人挺凑趣,皮肤那么白,却偏偏长一颗位置如此古怪的痣,额头上还凸出一条倒三角的发际线,和佛龛里供奉的观音像也就差了个衣衫的不同。
陆路扶着车顶,眼神古怪的打量这个自己一向看不太透的发小。杜行止很少明确地表达过自己对什么东西的看法,就连他们这群发小有时也闹不明白他到底有没有什么别门的兴趣。这是他头回见到这人口上对陌生人发表评论,内容也太反常了一些。
他刚在犹豫是否要开口询问,头顶一阵破空声,一串黑色的车钥匙划出弧线径直朝着自己的方向落了下来。
陆路连忙接住:“杜哥?”
“这车我不要了,”杜行止沉沉地瞥了眼自己新到手的生日礼物,眼中微不可查划过嫌弃,“你喜欢就拿去开吧,油费自己出就行。”
☆、第十章
章泽带着章悌在校园里转了一圈,深刻地让章悌认识到城市里的学校究竟有多破。到教务处的时候,里面正趴着一个正在登记信息的学生,那人背着他弯腰在写着什么东西,办公室里除了他没别人。
章泽敲敲门,写东西那人就不紧不慢的站直了身子转过头来,看到章泽的瞬间,他好像愣一下。
章泽瞳孔紧缩,敲门的手登时僵在原处。哪怕是挫骨扬灰,他也不会认错眼前这个人。
杜行止……杜行止……杜行止……这个名字如同魔咒一遍遍重复,游荡在他的眼前和脑海中,嚣张地扮演着自己死前所能见到的一切角色。然而下一秒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绝不可能为了那些现在并未发生的事情就开罪眼前这个人,他比谁都要清楚杜行止究竟有什么能力,只要他再轻巧不过的一句话,自己在这个学校中接下去的几年就会过的生不如死。
他不想放弃得来不易的机会,和埋藏在心中的仇恨相比起来,家人和自己的未来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于是他只能尽量平静地开口问道:“……同学,这里是教务处吧?”
对面那人的眼神变得了然,但表情还是那么生人勿近,张开嘴说话时,声音好似击玉敲金,铿锵有力:“你是新生?吴主任现在不在办公室,进来等他吧。”
章泽松了口气,脸上扯出一个再僵硬不过的笑容。他拉着章悌缓慢走进办公室,却不由自主的因为发自内心的抗拒选择了一个离杜行止最远的位置。
杜行止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缓缓开口:“我是杜行止,读高三。”
章泽心中一颤,缓缓点点头,伸出一只右手,垂着眼说:“……师兄你好,我叫章泽,这是我姐姐章悌。”他指了指站在旁边低着头的章悌。
杜行止偏头看了看他,伸出手来和他碰了一下,随后意味深长的眯起了自己的桃花眼,上下打量一下章泽姐弟,开口说:“你们俩长得不像亲姐弟。”
“……”章泽勉强笑笑,这人一如既往的不会聊天。
说话间那位吴主任终于捧着茶杯回来了,杜行止交掉了自己刚刚填的那张单子,出去的时候还和章泽对视了一眼,眼神很是古怪,又不像友好,也没有恶意。
见他走远,章泽不禁松了口气,他揉揉自己的脸,打定主意这辈子绝不要和杜行止再牵扯上任何纠葛!
拿着办公室新开的教材证明和学费收据往回走,章泽打算领完了书以后就带章悌去七中报道。他心绪纷乱,才出办公室门就撞上个穿粉色t恤的学生。
陆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鬼迷心窍的跟进来,他和喜欢独立自主的杜行止不同,既然有资源,应该乐得不用亲自张罗入校。可在门口等杜行止出来的那段时间,他又眼尖瞥到晃过校门的章泽,不由自主地就下车跟着过来了。
迎面一细看,他眼睛都差点变直,对面那小子虽然穿的灰扑扑的,可一张脸却真没话说!杜哥的眼光果然一流!
陆路头回知道这千奇百怪的世界居然还有人能长成这个模样,他住在淮兴市数一数二的高档别墅区里,周围的邻居哪个不是身价千万上亿?可哪怕是小区里最被人津津乐的漂亮孩子,在他看来也不及眼前这人一个小指。不必说五官,只周身那种少能见到的清雅气质,即便在他所崇拜的杜行止身上也很难寻觅。
章泽半天才缓过气来,拽着章悌的手掌心冰凉。这个人他同样认识,当初入校时,就是陆路对他首先表示了友好,当然,那份友好因为他强烈的自尊最后无疾而终。
哪怕再冷静,在一天之内遇上两个曾经有过交情的人,他也无法再强迫自己的内心平静接受这一切。章泽的脸上难以自控地浮上激动的嫣红,心率快到呼吸都有些困难的地步。
“走吧,”他哑声侧头对章悌说了一句,撇开视线想着惹不起躲得起。这辈子他就是死也不愿意和这些人再搅合到一起了。
才走出两步,那骚包的粉色就迅速的接近堵在眼前,章泽低着头,只听到头顶响起被刻意压低的嗓音:“hi,同学。教务处是从这边走吗?”
章泽眼皮子一跳,忍住蹦起来掐住他脖子的冲动,低着头哑声应了一句“嗯”,随即拉着章悌加快速度,在陆路来不及再问出什么问题之前,迅速的逃脱了。
“……”陆路靠在走廊上,不明就里的侧身看着那一双越走越远的人,忍不住抬手困惑的揉了揉眉心,这一揉让他又想起了章泽位置奇妙的那粒红痣,不禁手下一颤。
嗨……陆路无奈地想,这小子虽然长的不错,可胆子也忒小了点。
章泽强自镇定地带着姐姐去学校报名,七中虽然排名不咋滴,但教学器具和学区建设可比一中好了不止半点,因为章悌不是特优生,也无法减少学杂费,她的花销反倒多出章泽一倍。
章悌从拿到收据以后就显得越发沉默了,姐弟俩刚跨出办公室,她便用力将章泽扯到了墙边,带着哭腔说:“这书我不读了……”
章泽吓了一跳:“怎么了?你不喜欢这个校区吗?我觉得挺好啊,比一中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