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行之见程锦既然这样说了,就只能红着脸慌忙坐下来,忙道:“不嫌弃不嫌弃,不用做新的来。”
程锦玩笑道:“那简大夫是不想让我明天来了?”
简行之连忙摆手:“并不是,我是想姑娘来的。”
程锦露出有些吃惊的模样,随后慌忙低下头,双手乱搅着帕子。
简行之这才惊觉言语唐突,慌忙看向程锦想要解释。就见程锦一副羞怯模样,全不是往日里稳重大方的样子,让简行之一时间慌得都想不出什么话来跟程锦说。
程锦今天戴了一对珍珠耳坠,她本就生得极白,被耳坠的珠光一衬,将整张脸衬得愈发似珠似玉。简行之呆呆地看了眼程锦,他的脸就越发红了,便将头也低了下来。
“包子真是好吃,掌柜的你也吃啊。”秦艽年纪还小,并不懂少男少女之间的眉眼官司,竟在这个时候塞给简行之一个包子。
简行之呆呆地捧起包子,吃了一口。就听秦艽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笑着问:“听说程姑娘家来了贵客,说是京城里面来的小侯爷,街上都传遍了。”
程锦点头笑道:“是呢,昨儿本想过来。可一天都忙着安顿他们的事,就没过来。”
程锦一边说着,一边将袖子挽起一道,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她盛了碗汤放在简行之面前,轻声道:“汤里没有葱花,你不吃这个,我记得的。”
以往程锦来药铺,都是大大方方的,简行之也没觉出什么特别来。可如今程锦似乎也没做什么,也说什么特别的话,却让简行之的心也乱了,脑袋也昏了。
简行之的脑子越发周转不开,就呆呆吃了口包子,又喝了几口汤。
秦艽忍不住好奇地问:“京里来的小侯爷?那该是个很富贵的人吧?”
程锦轻声道:“我也没去细看,倒不知道那位小侯爷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人。只是看着排场倒是很大的,怪吓人的。他身边有管事妈妈、小厮,还有丫鬟伺候。虽在我家里住着,却用不到我靠前。我也不耐烦去跟前,凭他什么王孙公子的,都是个给我添麻烦的,昨儿心烦了一整天。”
程锦说着,轻轻一叹:“如今家里乱糟糟的,连个躲清净的地方都不找。”
秦艽忙道:“那程姑娘常来这里吧,程姑娘每次来了,我们总能有些好吃的,我跟掌柜的都希望姑娘能来。”
见程锦轻咬了嘴唇,微微低下头,简行之忙红着脸呵斥秦艽:“不要乱说。”
这时,程锦提起了空食盒站起身,轻声道:“你们先吃吧,明天是清明,我来不了。等忙完了这两天,我再来取碗筷。”
程锦说罢,就转身拎着食盒快步走开。走到门口,程锦又站住脚,转头看了眼简行之。就见简行之竟站起身,呆呆看着她,程锦就抿嘴笑了一下,才转身走开。
简行之呆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他的头是晕的,心也一团乱。只记得程锦的笑,程锦耳边晃动的珍珠耳坠,还有她身上的淡淡茉莉花香……
程锦拎着空食盒回到了家里时,珍珠正在吃饭。
见到了程锦,珍珠就忙放下了筷子,小声问:“姑娘,怎么样?”
程锦笑道:“过两天要做些汤饺,我再送给他吃。”
“呀,这不是……”珍珠忙捂了嘴。
“先不说话,你先把饭吃了,然后我带你出去。”程锦笑着拿起了碗筷。
珍珠听了这话,就埋下头,大口的吃起了饭。
程锦忙提醒道:“你也慢些吃,别伤了脾胃。你这会儿年纪小不觉得什么,等到了年纪,却是要吃苦头的。”
珍珠这才开始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程锦吃完了饭,本打算去看看珍珠上午写的字。
但程锦又想,要看珍珠的字,少不得要训上珍珠几句。到时候珍珠必然要哭,才吃过饭就哭,难免要伤身子。
程锦就先跟珍珠玩闹了一阵,又将要养胭脂花的事,细细跟珍珠说了一阵,哄得珍珠先消了食。如今她手里有条运药去蜀州的路子,再添个胭脂花的营生,往后的吃穿用度就不会缺了。
若是跟简行之的事能成,那这两桩买卖就还能由她继续赚钱。也不会因为嫁了人,就中途断了,或是舍给婆家。
程锦知道自己在外头是个什么名声。
旁人因为看她年幼丧母,所以在旁人眼中,她必然没有教养。因为她把持着一府的开销,所以她必然厉害泼辣。因为她有些经营的手段,所以她必然是个主意大的。
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程锦这样的姑娘是最不讨婆婆喜欢的。程锦上辈子也很在意这些,所以痴缠起顾珏,也有几分要别人知晓她能嫁给好人家的意气。
旁人说她不配,说她不好,那她偏要嫁进顶好的人家,结果却是吃了一辈子暗亏。
第15章 医书
待珍珠消了食,程锦才拿起珍珠上午写的字。
看着珍珠写的字,程锦直皱眉头:“好几个字起笔就错了,这一点应该是第一笔,但一看就是后边添上的。还有些字不是多一笔就少一笔,怎么就不能把字写全了?珍珠,你……”
程锦还来不及说一句重话,就见珍珠站在墙角,眼里酝着两包泪,一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样子。
“姑娘,我往后肯定会好好写的,你别因为这几个字没写好,就不许我出去啊。”珍珠带着哭腔小声道。
程锦没了法子,只能长出一口气,提笔将珍珠写的字重新写在纸上:“等咱们回来,再把这些字重新写过吧。你去换了衣服,我这就带你出去。”
珍珠听了这话,立即抬手擦了擦眼睛,忙笑着去换衣服了。珍珠自然是欢欢喜喜的,独留程锦皱着眉为珍珠的将来生计发愁。
等珍珠换好了衣服,程锦才宽慰好了自己。算了吧,反正她多活过一世,多少能将上辈子的一些劫难避开些,或许能比上辈子活得久。她就自己争口气,多活一些日子,将珍珠的一生都给照顾了吧。
珍珠换好了衣服,就听了程锦的吩咐,去喊了流月和芷兰一道出去。
虽然墨竹墨松已经回来了,但芷兰却声称要照看顾珏,不愿意出去。但流月却没顾着那么多,直接就换了衣服,跟着程锦她们出去。
临出门前,那些姓荀的浆洗婆子恰好来了。程锦跟荀婆子说了几句话,就让荀婆子去洗顾珏早上换下来的衣服被单了。
程锦早已让长顺套了马车,安排好荀婆子,程锦便让长顺驾车把她们送到了集市。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集市里的人已少了许多,倒是正和程锦心意。程锦虽不厌烦热闹,却也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
流月一边新奇地到处凑热闹,一边又忍不住来挑挑拣拣,什么东西都要跟京城比一比。但是流月虽然挑剔,却买下不少东西。
程锦看流月选了什么,一律都买了双份,让流月将另一份带回去给芷兰。又另外看了些老人家能用得上东西,再给文妈妈带回去。
随后程锦再选了些衣服料子,打算等过些天给府里的人做两套春天里能穿得上衣服。
如今家里的人口多了,若让程锦逐个留意,她肯定是忙不过来的。还不如学着侯府的规矩,每逢换季,就给每个人做两套衣服鞋袜下去,就连墨松墨竹以及长顺都能兼顾到了。
随后程锦又买了些祭奠的东西,珍珠在旁边瞧见了,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懊恼道:“哎呀,我都忘了明天是清明。我也该买些纸钱黄纸,好回去好折些元宝,明天要用的。”
“知道你方才忙忘了,我已经把你的份儿带出来了。”程锦轻声道。
随后程锦看了眼珍珠这一会儿买的东西,三张怪脸面具、两盏走马灯、几个小泥人,尽是一堆用不上又空占地方的小玩意儿。
珍珠却将这些东西仔细拿着,每每有人靠近,珍珠就会大声喊:“别挤到我了,别把我手里的东西给撞坏了。”
等回到程家,珍珠将她买的东西乱糟糟的放了一炕,她才开始发愁:“这些东西该放在哪里?”
程锦虽然也颇为嫌弃珍珠买来的这些无用又碍事的东西,但见了珍珠发愁,程锦还是把走马灯都挂了起来,随后又把珍珠买的泥人一个个摆在了窗口上。
程锦对珍珠哄道:“就先这样放着吧,等你往后再买了旁的好东西,再把它们替换下来。”
珍珠这才笑了起来,拿了个怪脸面具盖在自己脸上,笑着去吓程锦。程锦忙拿起另一只怪面具,转身又去吓珍珠,反倒把珍珠吓得连连求饶。珍珠和程锦闹了一阵,就开始起身拿着黄纸,开始折元宝。
珍珠一边折着元宝,一边轻叹道:“没想到又到了清明,吴大娘子这一年不知道在下面又治好了多少病鬼。”
珍珠说着,就歪头道:“不对,像吴大娘那样的好人不该到下面,应该到天上去的。可天上又没有病人,吴大娘就算去了天上,也不见得会高兴。她这样的人,就该在人间多活几年,好好的治几个人呢,可这人间又待她不好……”
程锦给珍珠拿了一沓纸:“不管吴大娘去了哪里,咱们只管多给她折些元宝,让她不再为没银子买药材发愁。”
珍珠接过这沓纸,点头道:“吴大娘救了我的命,我是该给她多折些元宝。要不是吴大娘给我治好了病,不知道姑娘还要被我惹哭多少回呢。姑娘总说我爱哭,其实那时候姑娘最爱哭了。”
程锦瞪了珍珠一眼:“竟还好意思说?你如今虽然调皮一些,但总归比小时候听话些。那个时候你总发疹子,一发疹子就要发热。怎么看也看不好。自己病得难受了,就要闹脾气,不肯吃药不肯吃饭,一挥手就把药碗饭碗摔了。
程锦说着,就叹了口气:“那时候爹爹住在军营,家里的银子都被爹爹找来的张妈妈拿着。张妈妈不肯给我银子去请大夫,我去当了个镯子,才请了几回大夫给你看病,为你买下来些药。我辛辛苦苦熬了,却还被你给摔了。我怎么能不哭?”
外面的人都说程锦把持着自己父亲的银子,实在太过厉害。可是她的厉害又何尝不是逼出来的?
程锦来到燕州的时候也才刚到六岁,程锦的父亲程远便找来了个张妈妈照顾她。张妈妈虽然面上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但却在暗地里克扣着程锦的用度,对程锦管束严苛。
程锦在张妈妈手下过了两年,这两年里程锦身边添了比她小三岁的珍珠。
珍珠父母去世后,她就被自家叔叔拎到集市上卖了。因为珍珠那个时候还没到四岁,谁都不愿意要她。珍珠的叔叔嫌弃她没用,就在街上对她又打又骂,一脚踹过去,恨不得把珍珠给踹死了。
那时程远正带着程锦出来玩儿,恰好见到了这件事,珍珠这才留在了程锦身边。
珍珠来到程锦身边后,也总是生病,有几次都要病死了。偏偏家里的银子都捏在张妈妈手里,连买个药,张妈妈都推三阻四的。竟说什么小丫头的命,不值钱的,死了也就死了的话。
程锦眼看这样耽搁下去,珍珠是肯定要病死的。程锦就想办法让程远看到张妈妈如何辱骂她,张妈妈这才被赶了出去。程锦自此管起了家里的银子,随后才招来了郭妈妈和长顺。
虽然程锦得了银子,珍珠却因为张妈妈的缘故耽搁了太久,找来几个大夫都说不中用了。
程锦送走了大夫,就急得蹲在路边哭。就在这个时候,已是乞丐模样的吴大娘子拄着拐棍走了过来:“姑娘要是不嫌弃我,我可以去看看。”
这位吴大娘子,便是神医骆允弃在燕州的妻子,吴惠莲。
这个时候吴惠莲穷困潦倒,因为染了病,一身的烂疮,身上散发着恶臭味。程锦也是实在急了,就忙拉扯着吴惠莲去看珍珠。
吴惠莲是真有本事,几服药下去,就将珍珠救了回来。但她虽然救得了珍珠,却救不得自己。她病得太重了,衤糀只被程锦养了将近半年,就含恨去世了。她死后,程锦就买了块地。将吴惠莲埋了,立了块空碑。
吴惠莲死前并没在意她埋在哪里,只是一遍遍嘱咐着程锦要把她的医书整理出来,将来印发出去,让更多人知道这些治病救人的法子。
吴惠莲也知道程锦年纪太小,可她实在没有别的人能够托付。吴惠莲很是知道一些大夫的秉性,他们要么不信她一个落魄肮脏的女子能写下这些医书,要么得了医书就要私藏起来,不肯印发出去。便是有那等品行高洁的,吴惠莲也没时间去找他们了。
吴惠莲一遍遍嘱咐过程锦后,仍不放心,死前还瞪着眼睛,紧抓着程锦的手。
程锦最开始应下时,只是为了了却吴惠莲的遗愿。但真的接手后,才知道自己接了一桩要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的事。
那些吴家祖辈留下来的医书,在吴惠莲手里经过几番添加删减,已经破损的不成样子。虽是医书,但里面有混着许多识药制药的内容
而吴惠莲自己添的许多方子,又因为她先前遭遇太多磨难,字迹都不好辨认,有的方子甚至是吴惠莲刻在树皮上的。
程锦虽然认得几个字,却不懂得药理,哪里能分辨那些字出来?
程锦知道这医书是要给人治病的,半点含糊不得。程锦就只得自己悄悄地去学,再来帮吴惠莲整理医书。这一整理,程锦整理了二十余年,一直到程锦做了摄政王妃。
程锦做了摄政王妃,有了些许权势,能让太医院帮她整理,这才快了一些。但医书整理了出来,却没有吴惠莲的名字,只有顾珏那白月光芮湘的名字。
顾珏的幕僚来劝她,说什么谁都不知吴惠莲姓名,与其让个死去无名氏占了这么大的功绩,着实浪费,不若让给芮湘。
芮湘虽然已为太后,但是朝中仍有不满她的人,民间甚至说她是妖后,需要芮湘有个功绩来博个好名声。
这本医术既然谁都说好,不若就让给芮湘,就说是芮湘为了天下百姓造福,才耗费数年拜访各路名医,才编出来了这些书。
而且这些医书又不是程锦一人的,太医院众人都出了心力。他们都能为了大局不在意,程锦何必纠结这个虚名?
可程锦不肯,不愿意。
程锦固然有在气顾珏又在为芮湘打算,但是她更不甘心吴惠莲的心血就这么被毁了。程锦那个时候已经不是无知少女,她杀过人,也险些被人杀过几次,她看到过权力的凶狠厮杀。
程锦知道,一旦这些医书以芮湘的名义发布。那这些医书就跟芮湘有了勾连,从此沾染了政事,就不再是单纯的医书,而是维护芮湘一方势力的工具。
芮湘若是永永远远做个高高在上的太后,她的后代也都坐稳皇位也就罢了。若是有个万一,芮湘失了权势,或是她的后代没了权利,或者整个大庆王朝就此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