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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逸亭软嗓柔绵,如二月春风拂槛而来。
    她身披月白的狐裘,亭亭袅袅逆着阳光而行,簪花倾鬓似楚山云淡,惺忪睡眼如秋水微浑,恰如玉梅堆雪,说不出的柔媚动人。
    宋显维眼神顷刻亮了光,柔声唤她:“亭亭。”
    顾逸亭抬手捂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后,自觉失态,微微嘟嘴:“你怎么跑这儿来?”
    宋显维明显从她语气中品味出嫌弃,讨好道:“前些天太忙,迟迟没机会没和你好好聊聊,今儿天清气朗,想着与你小逛一下行宫……”
    他话音刚落,顾尚书父子立马附和:“镜湖行宫每到冬日,景色极美。亭亭初来此地,随殿下转转正合适。”
    顾逸亭料想大伯父和堂兄还没歇息,若她不与宋显维同往,只怕整个读鹤园的人都得起床陪着。
    她慵懒眸光落向宋显维身上,眼见他身穿合体的暗紫色亲王袍,彻底显衬宽肩窄腰的美好线条。
    他凝视她时,长眸笑意深邃,平和神色暗藏热烈,嘴角弯成好看极了的弧度。
    已拆除纱布的修长双手潇洒搭在椅背上,犹带数点浅褐色的印记,但比起上回由她帮忙敷药时已好了许多。
    伤痕的由深转浅提醒了顾逸亭一件事——他们好久没单独相处过。
    自从那次亲手喂他喝冰糖银耳炖梨糖水后,他因京中事务繁忙,大多在傍晚挤出时间来顾家用膳。
    陈氏与陆望春怕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情到浓时干柴烈火,遂时时刻刻陪伴顾逸亭,防止她闹出羞人之事。
    毕竟,没人乐意看自家女儿顶着隆起的肚子拜堂成亲。
    于是,在未来岳母和嫂子的严密监控下,宋显维别说抱抱亲亲,连顾逸亭的小手也没能摸着,更别说聊几句情致缠绵的悄悄话。
    现下堂堂亲王纡尊来邀,顾逸亭虽贪恋被窝的暖和,倒不忍拒绝他的一片诚心。
    “那……咱们到梅林赏梅?”她试探地问了一句。
    “嗯嗯!”宋显维全无往昔的威严,点头如捣蒜。
    顾尚书父子实在看不下去,急忙起身,恭送二人出院落。
    你侬我侬,眼不见为净啊!
    *****
    日影倾斜,暖光洋洋洒洒覆向白雪皑皑的行宫。
    亭台楼阁如纯银水晶打造,朱梁碧瓦、苍松翠柏,皆被厚雪盖得仅剩边缘可见。
    梅枝横斜,艳红、粉白、淡绿迎霜傲雪,淡香若有若无。
    宋显维与顾逸亭并肩而行,保持半尺距离,钱俞、柯竺、紫陌、碧荼等人则落后于一丈以外。
    因梅林还有不少文臣或女眷悠哉悠哉散步,宋显维终究没敢公然牵未婚妻的手,只得由着她双手套在绣有玉兰花的貂毛手笼里,摆出端庄模样。
    赐婚大半年,这对璧人鲜少同时出现,惹来所有人的注视和礼让。
    上至宗亲权贵,下至侍卫宫人,无不悄然打量,目光尽是艳羡——继齐王与熙明帝夫妇后,皇族中又迎来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
    年少英雄配多才佳人,堪比从画上摘下的仙侣,走到哪儿均是一道亮丽景致。
    顾逸亭虽被端量的眼光烫红了脸,仍随宋显维的介绍,一一朝大家微笑致意,礼貌寒暄,态度镇静从容,行止优雅大方。
    未婚夫妻偶尔与旁人交流,偶尔低语轻笑,直至暮钟声响,才随众人步向宴会的殿阁。
    “据称,新平郡王今年请旨回京过年……但圣上似说赤月族和棠族之战未有定论,让他再盯着点……”
    道旁岔路上,一名常年外派的吏部官员与同僚闲谈,忽见宋显维在前,慌忙改口:“殿下安好。”
    宋显维寒着脸,略一颔首。
    旁人依稀觉察,每次听见“新平郡王”的名号,宁王殿下的脸色通常都不大好看。
    偏生,大伙儿寻不出这对堂兄弟一丝半缕的过节。
    此时此刻,顾逸亭同样容色发白,握紧拳头,极力按捺惊惧和恐慌。
    宋显维蹙眉凑到她耳边,语带不满和鄙夷,小声说了一句话。
    她整个人一僵,瞳孔微扩,心跳抽离,呼吸如堵,似瞬间被夺了魂。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萌蛋蛋2瓶、头头家的阿纹鸭1瓶
    第90章
    当天边最后一丝霞光退隐,被雪林环绕的大殿内已灯火辉煌。
    数十位宗亲重臣及家眷分作男宾女宾,候立于殿厅两侧,朝九层高阶上的熙明帝与齐王恭敬行礼。
    华灯映照下,熙明帝头戴龙凤花钗冠,妆容精致,一身金红绣袍尤显雍容华贵。
    她示意大伙儿入席,挽了夫婿同坐高台,眉眼喜色尽现。
    下方略矮数尺的平台上,端坐着秦王、晋王两家和宁王。
    有别于两位兄长的成双对、儿女环绕,宋显维孤零零一人独占长食案,忍不住转头望向女宾席,于衣香鬓影中迅速找到顾逸亭,冲她瘪了瘪嘴,面露不忿。
    在场众人均觉今年的宁王一下子恢复前两年的俊秀模样,大感有趣;再见他遥遥与未婚妻眉目传情,更是暗暗偷笑。
    京城传言,这位顾小娘子早在穗州已牢牢俘获了宁王的心,又于牡丹群芳宴上深得熙明帝喜爱,一度成为城中热议的话题。
    不少千金贵女已见过其人,大多认为容貌非凡、谈吐得当。
    但宗亲与朝臣终究只是耳闻,未能目睹。
    时至今日,终得一见,眼看顾家小娘子容色、气度、举止比起尚书府千金有过之而无不及,众人均觉宁王眼光非同凡响,亦由衷祝福。
    顾逸亭以尚书府随行女眷的身份坐在堂姐身侧。
    杏红缀银丝的绸缎褙子显衬出她的娇美容颜,却未能掩饰她神色的飘忽不定。
    她对于宋显维的当众撒娇报以浅淡微笑,心不在焉,脑海中不断回旋适才梅林中的对话。
    当两名官员无意间提及“新平郡王”时,宋显维微露不悦,附在她耳畔悄声嘀咕。
    ——这人若有一日回了京城,你得离他远远的。他若对你出言不逊,我保证往死里打。
    顾逸亭彻底吓呆,许久才喃喃问了声“为什么”。
    ——他讨人嫌啊!到处勾搭女子,收为姬妾,败坏皇家风气,我……我得严防死守,省得他对你起歹念。
    宋显维那番话,看似随意,实则处处透着厌烦、愤怒与警惕。
    仿佛对她曾有过的经历了如指掌,而非单纯的防患于未然!
    顾逸亭难以抑制心头的恐慌。
    万一,宋显维以某种她不知晓的方式,感知前世的一段情缘,并得悉她的遭遇……会否因此而心生芥蒂?
    该坦白承认?还是死活不认账?
    她宁愿自己失去上一世的全部记忆,从此无须努力伪饰心虚。
    *****
    由顾仲祁主理的御筵,依照传统宫宴的节次,最初是进奉石榴、枨子、花木瓜等绣花高飣八果垒,这部分仅作欣赏闻香之用。
    后进奉荔枝、桂圆、香莲、银杏等八干果作为点缀;接着是朱砂圆子、木香丁香等缕金香药十样,让空气更为清新。
    再上雕花梅球儿、雕花姜、蜜笋花儿等雕花蜜煎十二样,香药藤花、砌香樱桃等砌香咸酸十二样,另有虾腊、肉腊、旋鲊等脯腊一行,再加上垂手八盘子、切时果、时新果子、珑缠果子……
    单单是宴前小吃,已琳琅满目。
    顾逸亭上辈子参加过同等规格的宴会,深知此后,高台上的熙明帝夫妇有“下酒十五盏”的三十道菜,以及炙鹌子脯、润兔等“插食”,煨牡蛎、蝤蛑签等“厨劝酒十味”……余人菜式依等级递减,亦是山珍海味,层出不穷。
    熙明帝不爱独享,往往会下赐到各人食案上,与众宾客同乐同欢。
    虽说女眷席的份量不多,且依照品级未能尝遍所有菜式,但以她的胃口,若然前面吃得太饱,到后面若能获得一两道赐菜,只能对美食干瞪眼了。
    少量进食,持久且闲雅,方为上策。
    当其他女眷兴致勃勃,品尝难得一见的果品,她只简单挑了一两味咸酸果子。
    直到笙歌助兴,宫女们正式呈上正宴菜肴,她才正式起筷,悠哉悠哉夹两箸意思意思。
    厅中风采各异的舞蹈,或优雅或灵动,场面气氛热烈;宴席间美酒佳肴接连不绝,觥筹交错,一派和睦气氛。
    主台上的女帝、皇夫、亲王、王妃谈笑风生,乐也融融。
    熙明帝所生的孪生小皇子和小公主、秦王与晋王府上的三位小郡王、小郡主们均只有两三岁,大多坐不安稳,四处乱跑,引得宫人内侍不停诱哄、追逐。
    “小舅舅!你的胡子呢?”小公主见宋显维盘膝独坐于软垫,嘻嘻跑到他身边,伸手拉拽他光滑的脸。
    “小舅舅偷偷告诉你,”宋显维轻声道,“你小舅母不喜欢大胡子,所以,胡子统统消失了!”
    “厉害!那……她若不喜欢头发,你会变光头吗?”
    宋显维忍俊不禁:“她怎会不喜欢头发呢?”
    “那可不好说!她人呢?”小公主摇头晃脑乱瞄。
    宋显维指向女宾席方向,笑道:“在那儿!”
    小公主早在牡丹园见过顾逸亭,但她年纪太小,时隔太久难以辨认,蹦蹦跳跳张望了一阵:“哪儿呢?哪儿呢!我能去玩么?”
    宋显维骄傲地提示:“最好看的那位便是!”
    小公主鼓起小腮帮子,撅嘴表示不服:“我母君才是最好看的!父君也这么认为!”
    宋显维无奈。
    他总不能否认自家姐姐的美貌,更何况她是九五之尊?
    “你母君是台上最好看的,小舅母是台下最好看的。”狡猾的某人决定以此为自家未婚妻挽回颜面。
    小公主终于认出顾逸亭,对此答案深表满意,郑重点头,深以为然。
    碍于中间歌舞和层层新剪梅枝阻隔,顾逸亭看不见对面男宾席位的情形,依稀听见旁人对顾尚书夸赞符展琰,说他博古通今、才貌双全云云。
    再观顾盈芷全无反应,似丝毫没听进耳里。
    有了美食安抚,味蕾得到短暂满足后,顾逸亭总算把思绪集中到宴会上,专注品尝宫廷御厨的手艺,力求从搭配和调味上学习新知识。
    花炊鹌子和荔枝白腰子,火候老练、刀工纯熟;奶房签与三脆羹味道丰厚;羊舌签和萌芽肚胘,嚼劲又有酥香。
    等到肫掌签和鹌子羹由宫人端来时,顾府丫鬟们先后把银制雕花盘碗呈给自家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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