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碗里水漏出来,他都还没意识到。
封介怜爱地看了他一眼,打断了程系琅的话:“本来就是带他来一醉解千愁的,也别说别的了,上两坛锦江春,咱们痛快喝几杯。”
——
窗外,几只鸟雀叽叽喳喳落在树头,枝丫低弯,惊落一片雪。
雪洋洋洒洒落下来,正要落在行走的女子肩头,被她身旁的男子抬起的手挡住。
宽大的手挡在女子肩膀上方,雪块砸在沈厌的手上,纷纷落下。
常意的肩头甚至没沾上一点雪。
“穿了这么厚,又有披风挡着,砸一下有什么要紧?”常意看他一眼,语气里带了些调笑。
沈厌垂眼,将她手拢在手心,不与外界的寒风有一点接触,淡淡道:“别凉了。”
沈厌在风雪中,霜白的发色几乎要与落雪融为一体,无论见过多少次,也难免觉得沈厌非此世中人。
他不像是执剑的将领,只像被贬的仙人,而他被锢囚在此方天地,却只是因为她。
常意轻笑,往前走了几步:“沈大人,这已经入冬了,你还穿的这么单薄,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会不会着凉吧。”
和裹了一层又一层的她相比,沈厌在旁边确实单薄。
她往前跳着走了几步,被沈厌牵住。
沈厌细密的睫毛上不知何时积了一层雪,只是专注地看着她,目光不曾移开片刻。
他们俩慢悠悠地逛到东市,雪天冷得很,小摊小贩也不好做,好在街边的铺子不多。
恰好有一家还开着。
沈厌在摊边放下几粒碎银,低声道:“余下的都包起来。”
摊主喜笑颜开:“好、好,我这就给二位包起来。”
沈厌并未多说,拿了打包好的东西,便和常意往深处走了。
摊主捏着银子美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刚那人,是不是就是最近大家都在说的那位,被赐婚的沈将军?!
两人走远了些,沈厌一点一点拆开油纸,露出里头的银丝糖,莹白酥脆,只是雪天,这糖即使刚做好,也是冷的了。
沈厌的手稳稳地托着油纸,递到了常意嘴边。
“尝尝。”
常意挑挑眉,和他正对上视线。四目相接,两人都安静了片刻。
常意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突然笑出了声。
她很少这样开怀的笑,沈闵钰教她君子慎独,连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不曾情绪外露。
她微微侧脸,不与沈厌缱绻的注视对上。
轻声说道:“很甜。”
-正文完结-
第76章 番外-新婚燕尔
“真是俏娘子了。”
唐灵捉起面前少女的手, 用蔻丹细细包住指尖,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我记忆里你还是个小屁孩,如今都要出嫁了。”
一旁的喜娘乐呵呵地附和着皇后说话, 一边快准狠地用几股彩纱在少女脸上绞了几下,为端坐着动也动不了的常意开面。
细密的疼痛从脸上传来,常意微微蹙了蹙眉, 唐灵便握住她的手, 哄她道:“很快就不痛了,就这一下, 我当年还痛得直叫呢,咱们十娘真厉害。”
常意闭着眼,摇了摇头, 示意自己不痛。
唐灵一只手支在梳妆台上, 惆怅地说道:“还没陪我几天, 就要嫁人了。”
常意失笑:“娘娘, 我只是嫁人,不是和亲。”
唐灵眨眨眼说道:“那也一样, 谁知道你要嫁给沈厌那小子。我看他那模样,你出了皇宫, 谁知道他还放不放你回来?”
开面完成,常意睁眼手指微动,示意喜娘退下。
常意手上染了蔻丹, 不便移动, 只好乖乖坐着, 有些无奈地辩解:“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知道唐灵有打趣之意,却说得她被沈厌这个土匪抢去当压寨夫人了一样。
唐灵意味深长道:“你不懂我意思——十娘,你还没嫁出去, 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常意轻笑,讨饶道:“是我多嘴。”
有人在屋外敲门,唐灵头也不回。
在皇宫里这样敲门的,一听就知道是谁。
唐灵提高了些声音喊道:“不能进来。”
外头传来属于小孩哀求的声音:“娘、娘!母后,我想看看新娘子。”
唐灵笑骂他:“不行,新娘子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吗。”
沈圆子在外头念念有词:“我是小孩,不算男子,让我看看嘛——”
常意忍不住笑了下。
沈圆子在外头撒娇卖痴许久,也没得到唐灵的许可,最后还是悻悻然走了。
唐灵看了门口一眼,等沈圆子走了,才说道:“你现在这样,倒比以前好些。”
常意好奇道:“我哪变了?”
唐灵刮了下她泛红的鼻尖,说道:“哪都变了,以前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哪有半点鲜活样,现在笑起来都好看了,沈厌那孩子也是,身上没点人气。”
“你们俩凑作一块,倒是天生一对。”
唐灵大病初愈,一时还不能适应,她眼里的小孩,一转眼就要嫁人了,她难免唏嘘。
她笑起来,温柔的光落在眼底,一如当年,又打趣道:“当年你瘦得脱相,人家连你男孩女孩都分不出来,如今在外头,谁见了不得夸一句佳人,怎么不算变化大呢?”
常意白皙的面庞难得染上浅浅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了头。
唐灵叹息,拿起一柄木梳。
少女的头发如黑瀑般垂下,木梳穿过其间。
唐灵作为长辈替她梳洗完,自有喜婆等人上来为她梳起大婚用的发髻。当今帝后只有一个太子,并无其他子嗣,常意虽然没封什么郡主县主的名分,可大婚一事都是由皇后主办,皇宫里聪明点的人都把她当半个公主伺候。
喜婆恭恭敬敬地低头,不经意瞥到这位主子的侧脸,朱色的口脂显得她面容更加白皙,让人忍不住再望一眼,美人肤若凝脂、美目盼兮。
新娘子总是美的,可她活了这么多年,见了无数的娘子,也不禁被面前的女子吸引。
常意并不是美到倾国倾城、让人忘记呼吸的美人,但她的目光仍然忍不住停留。
新娘子是从宫里出嫁的,新郎官位高权重,府邸也并不靠近市井,成婚的那一天,仍有许多人来凑热闹。
将军府门口都装点得一派喜气。
有官员跟着凑热闹,看到将军府上喜气洋洋的样子,连门口都有小厮为凑热闹的人撒饴糖,哪有平时大门紧闭的冷寂样子。
他感叹道:“跟沈将军本人实在不搭。”
有人回他:“若我说,这娶亲一事本就和他不搭,更遑论别的了。”
程系琅插嘴:“这绝对是别人打点的。”
在沈厌那人眼中,不能说是看不起,只能说除了常意,他跟本看不到别的人。
说话的人看到是程系琅搭话,知道他这人最是八卦,又得罪不起,装傻笑道:“可不是吗,府上要有女主人打点,自然不一样。”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锣鼓喧天,在一片嘈杂声中,一匹白马在最前迎面而来,沈厌身着喜袍,霜发上别着金花,一手捉住缰绳,迎花轿而来。
鼓乐炮仗喧闹起来,人人都在庆祝,倒没几个人真正关注新郎官的模样了,只是在心里讶异了一番,沈厌果真与传闻中一般霜发如雪,只不过不像传闻里那般三头六臂,反而俊美得像个神仙。
这花轿是按御轿的样式造的,垂下的帘子用的是苏绣并金流苏,围板上都雕着些凤凰,在日光下熠熠生辉,惹众人不住惊叹。
婚姻里种种规矩,往往都是夫家给新娘子的下马威,他们俩都是孑然一身的人,自然也没那么多规矩。
沈厌翻身下马,将轿中的新娘子抱下来,众人一片哗然。
沈厌不以为意,将人抱在怀里,常意身上凤冠霞帔重量可不轻,在他臂弯依旧如同薄纸。把人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跟平地差不多。
常意头上戴了盖头,不便视物,却也能感受到抱着自己的是谁。
她摸索了一下,抓住沈厌的胳膊轻声说道:“等会还要下地跨门槛和火盆。”
唐灵给她说过,新娘子牵进门,首先要跨一道门槛,踩碎瓦片,再跨过火盆。这是老祖宗的规矩,但说起源头,也不过是婆婆想铩一铩新娘子闺房里的傲气,久而久之传下来,也变成了成婚时的吉利事。
沈厌垂下眼,看她偎在自己怀里,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红盖头下白的刺眼的那一截颈项,嗓子莫名有些发痒。
盖头上金丝珍珠做的流苏摇摇晃晃,好像在他心头晃似得,好似无数鹰隼在他胸膛横冲直撞,直到甜意胀满。
比他第一次尝到糖的滋味还甜得多。
他低声道:“我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
门内的火盆是按女子的身高设的,本就低矮,沈厌身高腿长,一步跨过。
一直抱到了堂内,须拜天地时才将她放下。
喜娘等人都是按往常经验操办,哪想到遇到沈厌不按规矩出牌,可这里就属他官最大,常意不说他,没人敢说他。
一干人等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
在外头看热闹的人有的不明所以的,小声说道:“这一路抱进门,还不得让媳妇反了天,将来也是个惧内的。”
程系琅一时憋不住噗嗤笑了出来:“哈哈,惧内。”
沈厌娶了常意,可不得惧内吗,照这情况,怕是只能放眼珠子上疼着,平时怕是说都说不过人家。
有人说道:“沈将军连火盆都舍不得娘子跨,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程系琅笑得打颤,连连点头,突然想起自己不但没找这夫妻俩要回来银子,还因为凑热闹倒贴进去礼金,又笑不出来了。
沈厌接过喜娘递来的如意,挑起盖头。新娘凤冠霞帔,肤白如玉,惹得堂下众人又是一阵议论。拜过天地,被张辟等侍女扶进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