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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书馆里的自习区不只一区,但我总是习惯坐在离梧桐最近的那张独立桌位,在书库最底,光线较阴暗,冷气又比较吹不到,所以一般人不会用这张桌子,可我却很喜欢,觉得灯光和温度都刚刚好。
    被学长吵醒,我不排斥换个位置再继续睡。
    不过,在一到三楼找不到桌位,我正打算继续往地下室的书库去,却意外在一楼大厅和小泱巧遇了;她手里捧着三、四本书,都和教育学程有关,而她的背后,则漂浮着一团浓浓的黑气,里头隐隐约约有个婴孩的娇小形体。
    「以柔?你也来借书呀?」小泱的神情看起来疲倦,但见到我时仍扬起笑容问。
    「不是,我来自习,正要往地下室去找桌位。」我摇摇头,将目光从那团黑雾上移开,与她对视。
    「我刚上来,下面还有很多位置。」小泱微微瞇起眼,轻声细语说话的模样真的很迷人。「我先去柜台了,不耽误你囉,拜拜。」
    我点点头谢过她,随即起步与她擦身而过,然而下一秒便再度停下,转头望去。老实说,那本来不关我的事,偏偏上天给了我这种体质,又安排小泱来当我的室友,我想视而不见都不行。
    正当我站在原地出了神时,一隻爪子「啪」地放到了我的肩膀上,紧接着后方响起令我头皮发麻的嗓音。
    「学妹,你骗我……」
    书怀学长语带幽怨,还刻意飘飘忽忽地说话。
    我訕笑两声,正想转头掰个理由解释,便听见书怀学长回復了原本的声音和语调,困惑地问:「刚刚那个女生,是你同学?她的背后是不是有东西?」
    我顿时噤声。因为离我近受到加持,学长方才应该看得还算清楚,也听到我跟小泱的对话了;被吵了几天晚上,我其实心里也有点鬱闷,很想找人说说,但找梧桐的话,我怕她对吵闹之辈会使用暴力解决,所以到现在都没跟她提。
    现在既然被书怀学长看见了,那也不用瞒了。
    「那是我的新室友,叫小泱。」我叹了口气,「她背后跟了个婴灵。」
    听言,书怀学长倒抽了口气,表情似乎有点不敢置信。
    「这跟你最近睡不好有关係?」但反应过来后,他立刻举一反三地问。
    我点点头,而且小婴儿的哭声又尖又细,在精神上又造成另一种负担。我不知道小泱为什么如此抗拒承认这个孩子,可能她当初并非自愿怀孕,又或者是对于孩子爸爸的厌恶牵连到了小孩……总之我猜不透,也问不出口。
    我还要跟小泱相处半年甚至更久,我也没多馀的钱离开学校宿舍在外租房子。
    我不想和小泱產生不愉快。
    书怀学长听我说完了前因后果,沉吟半晌,然后假设性地问道:「你不知道怎么跟室友开口,那跟小孩子开口呢?」
    我一愣。这我真的完全没想过,下意识就认为那是小泱的孩子,应该由小泱来沟通,而且大人比小孩好说话,所以才不断思考该怎么向小泱坦白。
    「可能不会太容易,而且婴灵的性格普遍难以捉摸,不好掌控……」我嘀嘀咕咕地说,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居然在找藉口。
    扶额啊!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得跟婴灵沟通。
    「你不是认为,他一直被忽视才哭的?」书怀学长将右拳敲在左掌上,很乐观地道:「说不定你跟他说话,他就不哭了?」
    我很淡定地注视他。书怀学长发现我一点也没有开心起来的样子,顿时露出很委屈的表情……害我有点心软了,听说女生都对这种无辜脸特别没辙。
    好吧,他是认真在帮我想办法,只是想得太浅。
    再怎么样,学长都才刚靠近这个旁人无法触及的世界,比起浸淫其中许久的我,他就像张单纯的白纸。然而其实,普通人可见和不可见的两个世界,就通则而言仍有许多相似之处。
    将双臂环在胸前,我耐心地打了个比方解释:「学长,你知道吗?有些人喊冷啊冷啊,其实并不需要人家给他们衣服穿,他们只是需要抱抱。」
    习惯隐藏自己本来的心意,这就是通则之一。
    书怀学长的神情由委屈转为凝重,一开始,我以为他听懂了,正在慢慢消化,孰料片刻后,他就正儿八经地开口了。
    「学妹,这句话有点深奥,可以换种说法吗?」
    差点脚软,我叹了口气。好吧!以后要记得,跟书怀学长说话时少用比喻,否则他会听不懂,毕竟是理科的。
    「就、是,有些问题并非出在表面,而是……」我伸手,比了比自己的心脏,「这里。」
    这句够浅白了吧?够好理解了吧?
    我调整了下肩上包包的带子,正想趁学长出神的时候转头走人,哪知背后却忽然一沉,有股芬芳的气息传来,随后,梧桐的脑袋垂到了我的脖子侧边。
    这是怎么了?我一愣。梧桐怎会从图书馆四楼下来,把自己掛在我背上?
    「以柔。」梧桐揉揉眼睛,头往我脸颊上蹭两下,「人家今晚跟你睡。」
    ……啥!
    结果呢?
    结果我当然是一路背着梧桐这个洋娃娃走回宿舍。而且她平常分明轻飘飘的,今天却刻意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压得我走路姿势佝僂,像个老人,走在路上碰到几个认识的人询问,还得乾笑着说是运动伤害。
    至于书怀学长?不晓得为什么,梧桐今天看他非常不顺眼,居然把他挡在图书馆里不让人出来,扬言要将他关到闭馆,等我皱眉迟疑地看她,她才心不甘情不愿说改关到傍晚六点。
    「梧桐,你今天心情有这么不美丽吗?」我实在不认为一个总在书库里睡觉的精灵,情绪能差到哪去。
    「哼。」她用双臂勒着我的脖子,我差点窒息。好不容易她放松了,我翻着白眼喘气时才听她咕噥着说:「……谁教你有事告诉学长,却没有告诉我。」
    我一愣,恍然大悟后随即扬起大大的笑容。
    哎,敢情梧桐居然是个傲娇?
    然后她就生气了,「以柔,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我在心里反覆取笑着小傲娇。
    下一秒,我又被勒了。
    一路挣扎着走回宿舍房间,打开门,小泱还没有回来。我习惯性地先跑去开窗,而梧桐爬到了我的棉被上,盘着腿坐在上头,黑黑长长的头发几乎快佔满了我整张床舖。
    我抬头看了看她,发觉她正闭着眼,貌似以这种古怪的姿势睡着了,便没出声打扰,逕自坐回了桌前看书。
    孰料,半晌后,梧桐却开了口。
    「不是妈妈的错。」
    我正在翻书的动作一顿,回神后即刻将椅子往后推,扬起下巴注视她。
    梧桐睁开眼,眼神却很清明,带着淡淡的哀伤和怜悯。「更不是小孩子的错。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讨厌,为什么不被允许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有点失神,梧桐的嗓音断断续续的,传入我耳中时变得模糊,但我的大脑连同意识却主动将话中的所有涵义判断了清楚。
    「小孩子的爸爸,是妈妈的表哥。」
    「他用非常恶劣的方式,在她失去知觉的时候侵犯了她。」
    「后来她怀孕了。她不敢告诉任何亲人,只能拜託好姊妹陪她去堕胎。」
    「但是,她们都没有钱。不得已,只好去向交往三年多的男朋友借,这件事也因此被他知道了。」
    「最后,钱是借到了,男朋友也不要她还,更没要求分手,只希望她告发自己的表哥。」
    「但她没有答应。堕了胎,在参加转学考通过后,自己跟男朋友提了分手。」
    「再来……以柔,她遇到了你。这就是我打听到的全部。」
    很安静地,我坐在椅子上。虽然开了窗,夏天的寝室内还是很闷热的,但我却感觉全身如坠冰窖,一吋一吋地发冷,冷到我不自觉发颤。
    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
    下一秒,门开了,小泱带着一身的暑气走了进来,见到我时,还露出略显惊讶的神情。
    「以柔,今天这么早回来?」见平常几乎都去家教,或在图书馆待到闭馆时间的我居然早早回了宿舍,小泱顺势问:「太好了,等等要一起去吃饭吗?最近好热,吃凉麵好不──」
    话还没说完,我就跑上前抱住她,本想开口,但泪腺却比言语传导更快,呜咽一声,我就开始啪搭啪搭地掉眼泪,把小泱吓得手足无措,也反抱住我轻声细语地安抚,频频问我「发生什么事了」。
    呜,都是梧桐那句「想哭就哭」害的,我变成爱哭鬼了!
    为什么这么好的女孩子,要让她遭遇那种折磨跟痛苦?为什么有些人能那么恣意妄为地伤害别人,还不必接受制裁?为什么?凭什么!
    我真的不懂啊……
    正当我巴着小泱大哭时,后面的婴灵发现我竟然得到了小泱的温柔关爱,整个醋劲大发,咿咿呀呀地尖啸,张牙舞爪就想扑过来,结果被梧桐甩了头发过来一傢伙给捲走了。
    「……我还缺一个僕人。」然后我头皮发麻地听见她嘀咕。
    这些动静,清醒着的小泱自然无法看见和听见,倒是我一清二楚。
    小泱最后还是没向我问出个所以然来,但为了安慰我,我们不仅去吃了凉麵,她甚至掏钱请我吃冰淇淋,虽然最后在我的坚持下,变成了超商里卖的那种,可是我真的很高兴,觉得跟她的交情又更上了一层楼。
    当然,我们外出的时候,婴灵都没跟在旁边,他直接被梧桐留下调教了。
    小婴儿的性格多变,不过,其中一些却很不认生。
    例如,小泱带着的这名婴灵就是。
    他们多数记忆纯粹,忘性却也很大,熟悉的人忽然久久不见了,在心里的重要程度就会逐渐降低,被其他新出现的人转移了注意。而我猜,梧桐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既然孩子留在小泱身边有害无益,不如趁还能带走的时机,将他带走。
    回到宿舍时,我看到在我的床舖上,小婴儿正扯着梧桐的头发玩,身上缠了好几圈,让我有种看到狗在玩滚筒卫生纸的错觉;至于梧桐则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可见她对担任保姆兴致索然。
    等小泱去洗澡的空档,我爬到床铺上,婴灵一见到我就「咿呀」地喊了一声,充满敌意,我怀疑他是隻猫的话目前应该呈弓背炸毛状,但被梧桐瞪了一眼就果断消停了,飘到旁边去面壁。
    「你要把他带到书库?」我坐在床边问梧桐。
    「嗯,给他找点事情做,转移注意力。」梧桐的头一点一点的,随后忽然抬眸指着我的鼻子,「你、们这些大学生,总是乱摆书,每次看到都气死我了!」
    呃,结论就是,她要让小婴灵去帮忙整理书,培养另一个书库通就是了?
    我摸摸后脑杓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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