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几处不同。她剪去那头以往母亲不许她剪短的长发,耳下的长度除了俐落方便以外,江语凝将此视为一种挣脱束缚的解脱。楚然看见后也没有太多讶异,只是笑着告诉她很适合。他很关心她,尤其江语凝并没有申请宿舍,而是一个人外宿靠着半工半读维持生活,他很自然的将她纳入保护伞之下,恍然间楚然有种回到童年、护着长相个性都不尽相同,只有生命长度对等的两人的感觉。
再有些不同的是,江语凝加入了吉他社,她还为此省吃俭用了两个月,终于买了自己的第一把吉他,儘管只是二手的中古商品,江语凝还是很珍视它,那是靠自己力量得来的第一样东西,于她而言意义非凡。
加入吉他社同时也为她带来了改变,国中以后高中以前的人生里,她的父母不准她有读书以外的兴趣。而今她抽离那个环境,可以随心所欲从事自己喜欢的事情,于江语凝而言是奢侈而虚幻的,正因为得来不易,所以她更小心翼翼地珍惜。
再更不同的,是她身边有了很多不一样的人,相比江语凝的成熟而言,或许他们有些幼稚,但在她眼里看来,那些不知世故的叛逆带着对抗世界的勇气,这一点是江语凝很欣赏,也很羡慕的。她早就褪去浑身带刺的灵魂,将自己安放在相对安全的角落,而勇气也已经葬送在他离开的那个雨夜。
当中有两个人让江语凝印象深刻。一个是张逸光,是她的同班同学,同时也是吉他社的社员。相较于江语凝的内敛,张逸光显得开朗活泼,他是第一个和她说话的同学,而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同学,要一起加入吉他社吗?」这段对话莫名其妙的程度让他本人至今和江语凝聊天时也会提起自嘲,但幸好她也喜欢音乐,他们才能聊得下去,也才能一起加入了吉他社,张逸光是笑着这么说的。
另外一个人是她的邻座,李宸海。她并非耀眼夺目的那种人,相对地,她是人群中平凡而安静的那个,会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经常消失,身为同桌的江语凝时不时就会被任课老师询问李宸海的行踪,即便她们并不熟稔,她也从她一次次的道谢和带着歉意的微笑中,得到了无以名状的某种满足。
十一月的尾声是转变的起始,如同天气从微凉渐冷。李宸海开始每一堂课都准时出现在座位上了,起初被老师调侃,她还能够撑起笑容回应,直到后来,江语凝发现她越来越沉默了,脸上的光也一点点淡去,只留一片惨澹。
李宸海趴在桌上,微闭着眼脸色苍白不带有一丝血色,两侧太阳穴不合时宜地沁出汗珠,还好吗,出于关心江语凝问了一句,她伸手探了她的额温,滚烫无比和冰凉的手心形成强烈对比。李宸海张口想说些甚么,身体却出自本能开始呕吐,江语凝当下并没有多想,直觉就伸出手替她接住吐出的秽物。
动静引来关注,这种难堪的场面让李宸海感觉无地自容,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没事的。」江语凝轻轻回应,用最直接的方式安慰她。第一个过来帮忙的是张逸光,他塞给江语凝一包卫生纸然后把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靠近李宸海耳边低语问她要不要去保健室。张逸光搀扶着李宸海,对着江语凝说:「你先去清理一下吧。」
江语凝点头,请託同学告知任课老师之后便前往厕所,踏出教室门外脑袋浮现的是李宸海、转开水龙头时脑袋浮现的是李宸海、冷水浸湿白制服,凉意透过皮肤传到全身时,脑袋里浮现的也是李宸海,等到江语凝回过神来,蜷缩在病榻上的李宸海就在她眼前,而方才因跑步滞留于体内的热气随着粗喘缓缓下降,而她的肩膀仍然如海潮般上下起伏。
因为过度疲劳加上没有好好吃饭造成的不适。保健室的护理师简短解释,他们点头作为回应,经过商议后,江语凝决定暂时留在保健室等李宸海醒来,毕竟同为女性照顾起来也比较方便。
她的脸色始终苍白。江语凝坐在床边,用眼神细细描摩她的轮廓。额前碎发沁出几珠冷汗、两道细长的眉毛蹙成三道皱褶、如羽扇的睫毛轻掩、她的左耳垂有一颗痣。
李宸海的呼吸声伴随着孱弱的呜咽声。江语凝伸手探了她的额温,仍然偏高,她替她擦去冷汗,用拇指温柔地打开她眉头的枷锁,同一时间眼泪从眼角流淌而出。江语凝片刻失神,最后拇指轻轻摩娑过李宸海的双眼和脸庞,拭去那让她隐隐作痛的泪光。
李宸海醒了,视线对上后江语凝觉得那双澄净明亮瞳像烟花一样灿漫。她不知道是因为眼泪洗刷去几日以来的污浊,还是因为那里倒映出她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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