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寧最近的心情还不错,这是他几十年来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这些年他已经受够了独自哀伤愤怒的日子了,他现在终于能够有机会夺回他的东西,心情和步伐都轻快了起来。
他愉快地哼着随口编的自创曲调,来到了埃瑞喀柏机构的最底层──假人们聚集的城市『中继城』。
中继城的景观就和现今的台湾城市差不多,而这名字意味着这里仅是假人们的中继站,总有一天他们会获得自由,不再是被追逐消灭的存在,他们能离开埃瑞喀柏,去到希望岛,或者是更远的地方。
而在哈寧一踏进中继城时,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而且太安静了,这里的假人们可不是需要人操控才会行动的傀儡,他们和人类一样有着各种慾望、情绪及社交能力,不太可能会像现在这样整座城市毫无生气,如果不是所有人说好一起在这个时间点待在家睡觉,那就是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哈寧蹲下身,脱下了右手的手套后,触摸了地板,一丝丝的绿色像黏菌的网状结构扩散那样从他的手掌下开始快速地蔓延,不用几分鐘就蔓延到了整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他用这种方式探视了中继城的情况,发现城里头已经没有半个假人了。
哈寧的好心情又没了,他站起身将手套带了回去,做了几次深呼吸。
他能猜到是谁干的好事,但那个人已经不知去向了,而且要追踪对方也不是容易的事,此时他也不该把抓到这个坏事的傢伙当作该处理第一顺位,最后他实在气不过,抬手一挥,轻易的就让路边的一栋公寓像是被炸弹炸到一样瞬间崩毁。
好不容易等到永生社完成研发,可以正式执行接替计画,剩下的只是将那些他精心培养的假人送到永生社接受接替技术导入进某人的身体,他们就能成为真正的人类,而他就能获得一批在外头世界听命于他的忠心部下,让他能够进一步的从外部去进攻中央议会。
但他居然在最后的这一步出了差错。
现在他要不是得找到那些他特别培育并挑选出来的假人,不然就得全部重头来过,重新塑造一批灵魂足够强壮稳定,并拥有完整逻辑思考能力的假人,但这两个方法都需要不少时间,而他没有时间了。
洩愤完之后,哈寧马上离开了空荡荡的中继城。
他知道周衍已经开始行动了,不能再浪费任何一秒鐘。
※
黎一在泛诺湳的庇护所里毫无目的的间晃着,周衍没有和他多说明这里的任何事,包括他应该待在哪里,这里有无数个出入口、楼梯和走道,但是却没有明确的指示它们通往哪里,这让他感到茫然。
身为庇护所,这里应该要有能让他们这些难民休息的地方,黎一在一楼绕了好一阵子都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像是给人休息的地方,大部分的门推开都是空荡荡的房间,有大有小,最后他选了一个二楼西侧上楼后右转,走廊靠近底部的一个约七坪大的房间,稍微布置了一下当作自己的临时住处。
黎一在房间里给自己弄了张软硬适中的乳胶记忆床垫和一大张懒骨头沙发,本来想要就这样舒服地躺着直到醒来,但莫名的心烦却让他很难一动也不动的待着,现在的情况就像是自己被带进了一个防空洞,然后被告知说外头现在正在战争,乖乖在这里躲好,这到底是要他怎么能平心静气地休息呢?
最后黎一还是离开了他的房间,他一出房门便注意到了走廊底部的那扇白框玻璃门,后头看来是阳台。
他离阳台还有些距离,还没注意到倒底是什么异样吸引了自己,他往前靠近了几步,才发现了一件正常却不平常的事──外头的天空居然是蓝色的。
放眼望去,晴空万里,阳光让天上的白云看起来更加的洁白纯净,那不像台北的天空,台北的天空太过拥挤,被高楼和灰尘挤压得喘不过气,这里的蓝天更像是原野的风景,辽阔,无拘无束,连风都是自由的气味。
这是黎一第一次在绿光里看见蓝色的天空,他感到讶异,然后又嘲笑自己的讶异,到底自己为什么要因为看到蓝天而感到惊讶呢?
黎一走向阳台,推开了玻璃门,走到了室外,视野变得更加宽广,建筑物的外头除了天空还有其他东西,有简单却不简陋的花园,和铺满白沙的海湾。
然后黎一看到了阳台栏杆上靠着一片木板,就是他很熟悉的,周衍用来记录事情的木板,上头写着:
「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喜欢这里绿色的天空,所以我做了个蓝色的假天空,我很贴心吧?可别学楚门逃出去啊。」
黎一不自觉的勾起嘴角,将木板放回去,打算寻找去外头的路,蓝天、花园和沙滩,加上没有假人和怪物的安全空间,感觉起来完全就跟度假没两样,虽然他心里还是感到有些违和,他知道这里是个避难所,现在完全不是能度假游乐的时候,不过比起待在房间里杞人忧天,还是去海边走走轻松得多。
走下了楼梯,穿越了无数的走廊,黎一终于找到了那扇离开建筑物的出口,他远远的就看到了那扇透着绿意的巨大玻璃门扉,那绿意与绿光的绿不同,是属于大自然的生机,一片盎然,让人看了身心舒畅。
穿过大门,黎一走进了花园,他仔细地环顾四周,在现实中他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满是植物的地方,因为只要有很多植物,就代表有很多的昆虫,然而他发现这里有些鸟类,但暂时没有看到蜜蜂或蝴蝶。
他相信周衍既然都有心思为了他将天空做成蓝色,那肯定会记得帮他把那些会嗡嗡作响,噁心又恐怖的六脚小怪物给弄走。
黎一战战兢兢的在花园里走着,确认没有任何虫子、蜘蛛、或者是任何其他的节肢动物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这里的花园不是那种偏欧式庭园那种风格,没有各色玫瑰和灌木修成的高墙拱门,也没有长得像巨大鸟笼的白色雕花凉亭,这里的花大部分都是平常很常见的花卉,像是杜鹃、茶花、桂花,但因为有好好设计过配置,所以看起来虽然亲切感十足,但并不会太像住宅区中央的小公园或小学校园里的中庭。
散步了一阵子之后,黎一想去一旁的白沙海湾看看,而就在他打算往海浪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时,却被一丝香味吸引住了,这个味道他实在是太熟悉了,是茉莉花的气味。
也是,既然是周衍创造的地方,那肯定少不了茉莉花吧?黎一这么想着,看过了那张肉麻兮兮的木板,他想茉莉花对周衍肯定有着某种意义,大概是与对方年轻时罗曼史有关。
黎一转换了目标,想去寻找茉莉花的踪跡,穿过了一个被两列阿勃勒夹着的石砖小道,黎一看到了茉莉花丛,比他之前看到的还要更茂盛,而在花丛中间佇立着一颗大树。
黎一的直觉早就告诉了他这棵树木肯定也在,而那周遭的一切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到来,茉莉花丛在这位访客的正前方像摩西分红海那样开出了一条小路,小路直直的通向中央的树木。
黎一像是被牵引一样朝那棵树走去,他越发靠近,树干着中央突然纵向裂了开来,奇妙的白光从里头洩漏出来,那白光像是在呼吸般浮动着,像是某人的话语,里头透漏着某种信息。
然后那裂痕越裂越深,越裂越宽,直到裂得和一个成年男子差不多大才停了下来。
「一棵树干上有着白色疤痕的大树,然后树下开满了茉莉花」──和方目清所说的故事情节及黎一无意识画出来的作品显示的一样。
黎一自认为不是一个有着强烈好奇心的人,更正确地说,他是一个为了避免麻烦,于是什么都不去好奇、无趣又扫兴的傢伙,此时他却不能自控地靠近那棵树,并将手伸向那裂缝中的白光。
这里可是绿光,充满着人类难以理解力量的精神世界,我肯定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黎一这么想。
就在剎那间,黎一看到了白光猛然地涌出了裂缝,像是一个巨大的爪子获住了他整隻手臂,将他整个人拖进了裂缝里头。
眼前白光一闪而过,紧接而来的是强势的黑暗,那些白光化为了一丝一丝流动的线条,划过他的耳鬓和四肢,然后朝他的眼睛直射而来。
黎一反射性地闭上眼睛,但眼皮无法阻挡那些东西,他感觉有东西从他的眼球鑽过,流进了他的脑子,虽然不痛,但也不好受,一阵激烈的耳鸣过后,他觉得他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眼前又被那白光佔满。
他暂时失去了思考。